纺线车
纺线车
一般人以为:农家无珍宝,我却不这样想。
什么是家珍,除了经济价值外,还得在乎它的精神价值。
在我眼里,我母亲用过几十年的纺线车就是我家的宝物,因为它和我家几十年的历史有着丝丝缕缕的连系,可以构起我绵长悠久的记忆,唤起我用心生活的激情。
婆在村里是纺线的高手,一天可以纺出四个“穗子”,引得村子里的妇女们羡慕不已。婆总是边纺线边哼着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懂的曲谣,纺车声就成了一种伴奏,嘤嘤嗡嗡地响彻着整天的时光。爷死得太早了,婆的寂寞便怎么也纺不尽。我母亲嫁到我们家里后,婆就和母亲在一个房子里纺线,无形中逼迫母亲不得不纺得更快。母亲把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到手上,一句话也不说,只听到纺车如泣如诉般地发出声音。不到几年,母亲纺线的速度就远远地超过了婆。往往婆才纺了半个穗子,母亲锭子上的穗子就很丰满了。母亲悄悄地摘下穗子,就像摘下了一只瓜什么的,接着就开始纺一个新的穗子了。婆的脾气大,人也硬气,眼看母亲超过了她,又找不出茬子来责备母亲,就把纺车搬到另一间房子里去了。从此,两个女人悄悄较劲,成夜成夜地摇动纺车,纺出一大筐一大筐的穗子来。那些穗子是很好看的,白白胖胖,两头细中间粗,都静静地躺在北窗下的筐子里,让我站在它们旁边傻傻地愣神。
穗子积攒多了,母亲就把穗子上的线转移到竹拐子上,成为一把一把的线;再把这一把一把的“泡线”放到用麦浆熬制的浆汤里浆过,晾干后又转到竹筒上。接下来就该“经布”了——上百个缠满着线的竹筒被插在场院边上,长长的一排。母亲就撮住每根线头,牵着来回经布。这个过程往往要持续大半天时间才能结束。被“经”过的布又被安置在织布机上,这时,母亲便会松一口气。经好布就像小说家拉出了一部长篇的粗线条,剩下的时间就是一点点地具体完成细节了。
在纺线车的声音停下来的间隙里,是浆线、整理线,经布的过程,经过短暂的安静之后,织布机就会咣当咣当地响个不停。在织机不停地响着的时光里,纺车被搁到了屋子的角落里,织机被置换到了门口敞亮的位置,地里活碌不多或下雨天的时间,母亲都在织布,不论晨昏,织机的声响大老远都能听到。
一茬布织完,纺车又整天整夜地响个不停,嘤嘤嗡嗡,如泣如诉。
冬天的时候,夜晚漫长,母亲就在一盏如豆的小油灯下彻夜地纺线。
母亲身世悲苦,幼时,外爷就去世了,没有多少年,外婆也撒手尘寰。母亲是在大姨、二姨家长大的。所以,母亲自小心事就很重。她在和我父亲结婚后,话语依然不多。她在一夜一夜的纺线中,借纺车诉说着自己的辛酸、孤单和想往。
母亲坐在纺车边,一点点地把浑沌纺成了纯净,把灰暗纺成了明亮,把悲哀纺成了慰藉,把漫漶迷茫纺成了清晰的希望。
春秋时节的夜里,母亲就将纺车搬到场院的露天,明月一轮或一线,明月如纸或如冰,母亲一纺就到了三更或四更。有时,我和哥哥睡到半夜,从梦中醒来,听到母亲依然在细语般的纺线。
在后来,我想:纺线很奇妙,搓成“眼子”(棉条)的棉花,在母亲的手里一寸一寸地抽出了线,缠在锭子上,越缠越多,越缠越胖,开始像一条白萝卜,最后就是一个楕圆了。
几年前,我写过一首诗《朱鹮》,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祖母的穗子飞上天
母亲的穗子飞上天
老家的天空
穗子在飞
纯白纯白的穗子啊
飞动许多年
翩翩地
飞动几百年 几千年
因为洁白的朱鹮体形太像母亲纺出的线穗子了。
纺车、线穗子、老家、朱鹮,它们所包含的神性意味,让我永远也说不清、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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