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母亲来作客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那年母亲来作客

 

 

前年夏天,母亲来我谋生的佛坪住了一段时间。按理说,母亲到儿女家小住,是不能称之为作客的,可是,母亲在乡下住惯了,对老家之外的一切地方都感到陌生,在她心目中,只有老家村庄的老屋才是家,住在别的任何地方,心里都是悬着的。

母亲失忆已经七年了,属于她的岁月只会越来越漫漶浑沌。九年前,我的父亲去世,母亲的心事就全被父亲带走了。

前年夏天,我回去接她。她不想离开住了一辈子的地方,讨饶似的对我说:“去你那里,生活条件一定比家里好,可我会不习惯的。我没有文化,两眼墨黑,又土气,去了,给你丢人啊!再说了,现在公家的一碗饭也不好吃,你们都忙,都累,我给你们添麻烦,心里不自在。”我拉着她的手,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说:“你想得太多了。你把我养活大,供我上学,然后,我就离开你了。在外生活,一混就是恍恍惚惚的三十多年。说起来是你的儿子,可我给你端碗饭、递杯茶的机会都很少啊!”我心里暗暗地想:“这三十多年里,逢年过节回到老家,都是父母在无微不至地伺候。往往是父母把早饭做好了,打好了洗脸水,才叫我们起床。我们在家的日子,地里的活再多,父母都暂时放下,生怕我们泥泥土土的不习惯。每次走时,都是清晨,天还是黑的,父母早就走来了,打好了荷包蛋,大包小包地准备好了绿豆、芝麻、小豆、粉丝、洋芋粉、辣面、干豇豆……”

母亲还说:“你们住在家属楼上,不像农村这么敞阳,又没有熟人,想和谁说说话都不方便啊!”

我说:“我们会尽量多和你说话的,多和你一路到家属区外的河边、山下去散步的。”

拗不过,母亲只好答应我了的安排。

 

走的那天,母亲早早就起来了,她给父亲的灵位烧了一沓黄裱纸,点了几炷香。

她给我说:“我这么老了,要去,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你大大活着的时候,望着如豆的蜡烛说自己已是风烛残年,我现在真的已经是风烛残年了。这一次去你那里,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一定要把我送回来,当年说好的,我要埋在你大大的身边啊!”母亲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家的。

我哥哥,弟弟,嫂子,弟媳,妹妹,妹夫、侄儿、外甥都来送母亲,哥哥家的黑狗、妹妹家的花狗也来了,绕着母亲蹭来蹭去。他们站在路口上,一直目送我们的车绕过了石岭的山梁。

 

到家后,妻子给母亲铺床了。母亲拉开她带来的帆布提包的拉链,取出她的衣服,又取出一床她自己织的布单。那单子已经很旧了,补了几个大补丁。母亲说:“人老了,死得着了,就不想穿新衣裳,铺盖新被单。要是我穿过、铺过、盖过以后,还是新的,人就不在了,那就把东西糟塌了。”

母亲来后的第二天,我们下班回来,发现她把家里地面所有拖不到的死角都用抹布擦得干干净净;第三天,同样,我们看到她把落满尘垢的六个热水瓶擦得银光透亮。她说:“你们忙,我能做点啥,心里就觉得踏实,也好打发一点时间。”

一天,我刮好了土豆,正要切丝,有人打电话了,母亲就到厨房替我切了起来。她说:“我切洋芋丝切得好,你放心!”等我打完电话,出去办完事回来,母亲已经把土豆丝切好漂在水里。我端过来一看,眼泪刷地一下子下来了——母亲一辈子辛苦惯了,闲不住,可她不知道能做些啥,就瞅到了切土豆丝的机会;母亲也像许多老人一样,不愿让人觉得她老得没用了、什么也做不来了,就想证明自己;母亲一生硬气,不想让人觉得她是在吃闲饭,白白地让人伺候。她就是在这些想法的驱使下帮我切土豆丝的。可是,母亲毕竟了很老了,糊涂了,她切出的土豆丝连刀很多,薄厚粗细不一,烂糟糟的,早已不像许多年前切的那样又细又匀。

可我还是夸了母亲,因为心底苍凉的母亲需要安慰。

我们平日里午餐时,大多是三菜一汤,母亲不知道,还以为她来后我们提高了伙食标准,她就对我说:“弄一两个菜就行了,用不着把我当客伺候。”

每餐用罢,母亲都争着去洗碗。她说:“什么都做不了了,碗还是能洗啊!”

母亲前些年给村里许多人家都扎过棕扫把的,她也给我们扎了一把,拿来后一直放在书柜背后没有用。母亲来了,我们就拿了出来。母亲看见了,就特别高兴,说:“如果好用,就再扎一把啊!”

 

那次母亲过来,住了十七天,她一再说想回去,就送走了。

母亲临走时说:“你们以后好好地过日子啊,这肯定是我来的最后一次了,这屋子我不可能再有机会来了。”她的眼圈湿湿的。

这几年,母亲住过几次院,身体每况愈下,哥哥打电话说,母亲在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现在是假期,过几天,我会回老家小住,好好地和母亲待一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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