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土悟佛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空寂

 

天天  什么也不说

只去南山下种黍

种葵

 

让嘴不说话

让心不想事情

让笔

不去游历那些散乱错叠的纸张

 

把春天过成秋天

把中午

过成散散淡淡的黄昏

 

我的空寂流成了一条又一条河

把一大群杂念

隔在彼岸

把隐隐约约的哭声

隔在彼岸

真正持戒的人,他懂得要把自己置于怎样绝少诱惑的境地。俗念对人的感染往往有两种途径:外部当下的和内心以往的。天天修佛,去做那些排除了欲念的、寂然的事情,自然就会清心而寡欲。许多人都是放纵了行为,在内心已经留下斑驳的尘痕,再去清除这些尘痕,这样的修行一定是难以迁入至境的。

 

老布

 

一到小雪

他就拿出三十年前带进小寺的那疋老布

 

一方纯棉的洁白

晾在寺侧的草地上

冬日的阳光

柔静淡漠

像是晒着一方久远的记忆

 

一个又一个僧人

曾是孤儿

或者在天地间孓然一身了

就从流浪的云朵下

入了僧庐

 

他的母亲还健在

苍老得就像已经漫漶了的岁月

母亲送他走时交给的老布

也已发黄

 

他出家多少年

这疋老布就晒过多少个冬天的阳光

就有多少个小雪的山风

洗濯过

它淡薄的尘埃

佛家并不排弃那些善良的情怀。多少僧者都是母亲无法庇护自己了,就去皈依佛门,走向了佛这位“母亲”。从某种程度说,佛门就是收留心灵孤儿的场所,在那里,那些被孤独逼得无援无助、无路可走的人,渐渐忘却了孤独。但是,天太长,地太久,肉身里总会生出一些消散不了的思念的。

 

取水

 

到山脚下  到很远的黎明去取水

泉里的月亮

还没有走

野雀子还没有来围着它饮水

小和尚的木桶

就舀走了

泉水的宁静

 

师父说

僧人去山下取水

而那些来自尘世的人却来寺里取水

 

从山下看小寺  高远飘渺

那里有着

供养尘世的泉水

从某个角度说,宗教都是滋养、洗濯人心的。佛家亦用种种之法、条条之理,引导人弃恶向善。僧取山泉清凉、洁净之水,世人取佛家之法,用比喻道出佛陀对燥热、烦杂、尘垢之心的净化和安妥作用。山寺再遥远、缥缈,都对应着尘杂的世人而存在,如此,人心才不致龟裂、漠然、积满尘埃。

 

鸽子

 

那时  小和尚还幼小

整整一下午

都在偷看那只偶然栖入西院的鸽子

 

他抓来一把谷子喂它

却把鸽子吓跑了

 

三月过了

鸽子没来

小和尚还在西院撒着谷子

 

三年的春风吹过寺院

小和尚

已经长大成人

 

他还往西院撒谷子

师父说

西山下那两亩薄田的谷子都叫你撒完了

 

小和尚不改旧习

还是天天来撒

西院里  一直空荡荡的

什么也没有

可一生他都在喂养一只

雪白的鸽子

看似小和尚喂养的鸽子只是虚无,只是在糟塌谷物,可是,他是在养心、在趋善、在佛化自己。他知道外部世界要净化,内部世界也要净化。师父的话语淡淡的,看似抱怨,实则是一种赞许和欣慰。小和尚有此善心,不愁度不了自己和他人。

 

构树浆果

 

一交上十月

寺后构树上的浆果

就熟透了

 

一群一群山雀儿来啄食

把嘴巴和羽毛

都染红了

 

这样的日子

师父不去西院

他让小和尚

赶走那一泼一泼的鸟儿

 

师父说

构树在殉难

不要让天真的山雀儿

去啄构树

那斑斑点点的血

师父的慈悲不是假意的,它已由悯人涉及到了怜物。流着血红果浆的构树看上去确实有血淋淋的感觉。其实,构树和雀鸟都无痛无苦,痛苦的却是人。师父如此,小和尚就明白了如何参佛,如何从小事上积累善良。

 

种树

 

后院外的几株柳树老了

在暮春

天天放绵

一放就是好多日子

 

师父说

不行  就把它们

收作柴薪

在柳丝缠缠绵绵的地方

栽几株榆树

 

后院外真的就有几棵榆树了

小和尚想起从前的柳树

眼里

还残留着一点点恍惚

因为柳树春春放绵,缠缠绵绵的样子,容易勾起僧人的闲愁,闲愁一重,就会荒芜了向佛之心。而榆树暗寓“愚”字,不是真愚,是以和“巧”相反的朴拙之心去待己待人。从小和尚日后想柳而神思恍惚,可以见出师父以榆代柳了做对了。

 

落叶

 

秋风中  簌簌落落

小寺里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黄叶

小和尚扫了又扫

过一会儿

又落下一层

他有些抱怨秋风

 

师父就自己来打扫

小和尚急了

去夺扫帚

 

夜深了

月光满寺

师父看见小和尚还在扫

一大堆黄叶

像是一大堆

不该扫去的月光

僧者特别洒扫,因为他们一生所做的无不是一个“扫”字,扫俗念、扫恶习、扫孽障、扫魔心。这无尽头的洒扫中,一年又一年,内心就澄明了、空无了,就把天下扫成了菩提,把俗世扫成了佛境。

 

缄默

 

师父说

走过一座桥

你的话就少了

他说

他也是从那一座瘦得不能再瘦的桥上走过来的

 

后来  他就过河里的列石

从那些省略号

到达彼岸

 

师父在三年里

只说出几道偈子

极俭省地说着家常话——

该种菜了

下雨

师父的指点就是那座桥吧,师父极俭省的话就是河上那省略号一样的列石吧。佛家一直要人做减法,减之又减,省之又省,就无欲无己了,相应地,也就不知不觉地靠近了佛家至境。所以,高僧说着家常话,他的话语去掉了所有浮华和机巧,用最平易、最俭朴的话,道出内心的一切。

 

眺望

 

从山门望出去

群山苍茫

一层绿

一层蓝

 

刮大风的日子

寺里寺外

一片空空荡荡

 

太空了

小和尚就吱吱哑哑地掩上山门

一个人

去禅房里读经

免得心鸟一样飞走了

迟迟地

不能归来

烦乱、荒凉的天气、世事,会扰乱僧人的心。僧人敲着木鱼,让自己的心意潜入幽静深处;僧人拨动念珠,把心思收摄到指尖上,免得走神;僧人读经,心便随经句在纸页上散步。佛家并求人人读许多经卷,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千百次,数十年地念诵、吟哦,也能修成高僧。我曾于一修习者说,口诵“南无阿弥陀佛”,不是制造声音,不是口诵心听,而是用这极易收住心思的句子,让你内心保持一种单纯。其实,诵读者是要用意念的:尘世万物已不复在,天地一片虚空,无边无际,无象无形,无颜无色,自己也已化作清风柔光,消失了凡胎肉身,大有不复醒来之可能。

 

芦花

 

和师父到了西山下的河滩上

遇到两头牛

它们抬起头朝这边看看

又低头吃草了

 

牛背上落满了芦花

还站着一只白鹭

 

一阵风来

漫天的芦花混淆了天空

 

师父说

半月前的芦花

一大片

像是女子们晾晒的丝绸衬衣

 

西山下的风越来越大

最后的芦花

一一飞离了芦草

 

师父什么也没说

 

在西河边

我看见了天地间的

流落聚散

天地间万事万物,说穿了,就是一场聚散。芦花那么美,随风而逝,不知所踪。同时,芦花如此洁白,如绸如雪,勾起人对自己的联想,身如芦花,聚散、行止随缘,也就不错了。

 

萝卜

 

我是清凉国的居民

从处暑

或者白露

出发

 

一夜一夜的月光

一个秋天的凉风

明净散淡

它们闲闲地和我说话

 

蟋蟀已经下山了

蚂蚁也不再来西山造访了

漫山的木叶

唏里索罗地落着

 

我就是在这空寂里一点点地长大

大味至淡

和我相遇的人

都说我有山风山雨的味道

冰雪的味道

以及  月亮的味道

萝卜自道,好似僧人在自语,至淡至纯至真里,道出了佛的真谛。

 

红草地

 

秋风吹着吹着  它们就红了

从根红到梢  红到穗

红透了心

 

师父在红草地边坐了一会儿

就回小寺了

 

他把一些嫣红的心事

丢在了寺外

 

季节

更秋了

红草地在西山

兀自红着 

红草太红了,从里到外的红,容易让人联想到爱情、床第、流血……师父注意杜绝任何诱惑的入侵,如此,纯净、平静着自己。

 

挖药的人

 

从云深不知处归来

在松下歇气

竹篓里是黄芪  猪苓

口袋里装着金耳环

师父遇到了

就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些话

 

挖药的人说  药子岭

太高了

高处

草木干净

它们饮到了更多的月光

 

师父朝天上望望

他在望座圣山

 

师父采药的山更高更远

白云

也更深

师父也是采药者,他采药的山更深、更难行,也更圣洁,因为他采回的药是救心、补魂、净世的。

 

眼睛

 

万古的忧伤都停在眼睛里

那么多年

又那么多年

 

他去找温暖

找风

想让眼里的忧伤一点点地散去

 

最后  就找到了寺里

让忧伤

从浩瀚的经书上浅浅地流走

 

十年

也许更久

眼睛里

只留下

一个淡凉的秋天

读经书,就是在善良、智慧的纸页间行走,就是住到了另一个简化、净化了的世界上。经过修佛,生命被化简、被漂洗、被柔化,从而不再受一己悲忧的折磨。

 

出行

 

师父要出门了

灰布包袱里带着一件换洗的僧衣

他把手伸出去

试试风

说  再不出去

天就更凉了

 

他要到更北的北方去

翻过一些荒山野岭

毛毛路绕过山侧

路边上只有一瓣瓣凋谢的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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