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偷”书二事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少时“偷”书二事(随笔)

 

 

我平生感兴趣的事物不是太多,让人看起来有些清心寡欲。可是,我爱书,小时,正是书籍匮乏的年代,找不到书,有几次算是“偷”书来看。第一次是偷二爸的书——二爸是教师,当时教初中,一度还给我带过语文。二爸那时和我们分家了,住在隔壁,常年不在家里。一天我和哥哥上到木板楼上去取当柴烧的麦秸,人小,都有窥视癖,就从墙缝往二爸家那边的楼上瞅。哥哥突然招手对我说:“快看啊,二爸楼上有一本书!”我凑近墙缝看了一眼,觉得兴奋极了。我们就用两根细细的木棍往过来夹。由于缝隙太窄了,怎么也夹不起来,急得我和哥哥都出了一身汗。正在这时,父亲从地里回来了,听到他的咳嗽声,我和哥哥只好抱着柴薪乖乖地下了楼。

第二天,第三天……第八天,我们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用两根细竹竿套在火钳上,才把书夹了过来。书到手后,我和哥哥夺来夺去的,差点把书皮给扯烂了。书名叫《创业史》,是柳青写的。那些日子我和哥哥变得异常勤快,下午一放学,三刨两咽就吃过了饭,去田野上打回一竹筐猪草,就不见了。我们是去了村东边的柳树林里,那里很静,柳条摇摆,轻风拂面,小鸟在枝头啁啾。我们坐在草地上,背靠树干,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梁生宝、高士杰、改霞他们的故事。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命运、什么是悲剧、什么是人生……一切都是懵懵懂懂、浑浑沌沌的,可我从书中朦胧地知道了爱和恨,知道了善良和邪恶,知道了团结互助和孤立无援。有时,读着读着读不下去了,因为我哭得失了声,或者恨得咬牙切齿,也有时候,陷入一种深深的遗憾和惆怅中,更有被书中的某种景色或境界勾走了魂魄的时候,想象梁生宝是走在怎样的一条乡间长路上,怎样光着脑袋进城的,怎样面对一盏油灯唉声叹气,怎样站在绿浪翻滚的田野边热泪盈眶……那时,我的心里空空如也,还没有多少文化的堆积,书籍对我的影响是真切的、直接的。那些日子里,无论在柳树林里读到了怎样的情节,回家后我都在静静地回味,在想为什么梁生宝要那样活,为什么他和别人活得不一样。母亲对儿女是超常敏感的,一天,我听她在院子里对父亲说:“两个娃这一段到底给咋了,没有以前爱说话了?”父亲说:“娃在长大,不该说的话就不想说了。”我和哥哥相互看了一眼,都知道是因为一本书,让我们早早地褪去了又一层幼稚,身上有一些大人的气质了。

那本书我们陆陆续续读了几个月,给二爸放回楼上,又“偷”出来,反复了几次,觉得该读到的都已读到,才对那本书淡漠了。

上初中后,我读了另外的一些书——《闪闪的红星》《渔岛怒潮》《海岛女民兵》《沸腾的群山》《列宁在1918》……其中,《闪闪的红星》特别让我迷恋。那时读书,还不懂得把书里的内容和实际生活分开来看,每每把书中的人物、自然与自己的现实世界混淆起来,总觉得书中的故事就发生在自己的周围。于是,书中所描写的情景总出现在梦里、幻觉里、想象里、向往里。

后来的一天,我突然发现坐在我前一排的马文侠的桌斗里放着一本硬皮的厚书,这对我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那天下午放学时,我看她和几位同学出去玩了。就偷偷地把那本书从她的桌斗里拿出来,转移到教室后的扫把堆里。书放好后,心一直在打鼓,生怕马文侠发现自己的书不见了,会报告老师,会追查。可是,马文侠出去玩后,再也没有回教室。我就用一张废纸裹住那本书带回了家里。

那是一本长篇小说,叫《青春之歌》。那天夜里,我就着一盏小油灯,整整看了一夜,也哭了一夜、叹息了一夜。那一夜,我没有活在世上,而是活在书里,穿过那些情节,穿过那些长街、深巷,站在那些漆黑或朱红的大门前,徘徊在北戴河漆黑的海边或倾盆大雨里,静静地坐在铁窗后的牢室里……那一夜,我对世界、社会、革命、背叛、视死如归、牺牲、岁月、人品等等概念有了深刻的认识。

因为是“偷”到的书,我必须在一夜里读完。读到鸡叫,真的读完了。第二天早晨,我偷偷地把书放进了马文侠的桌斗里,马文侠不知道,她的那本书在那一夜给我打开了一个陌生而具有原始认识意义的世界。

 

人们说,人世间最难磨灭失忆的是初恋,其实,还有多少和初恋相似的事物值得你一生一世地记忆。

我初中毕业后,没有上高中,就开始了在农村漫长的劳作。现在想起来,我之所以没有彻底断流和泯灭那细如一线的文化情怀,恐怕和“偷”看的两本书对我精神的“照亮”和“陪伴”不无关系吧!

 

那些岁月走远了,可是,多少事物并没有在心头湮灭。

现在,我已进入了老年时段,每次回到老家,都会想一想那一本《创业史》不知后来怎样了,上初中时的马文侠现在在哪座村庄里,她的头发白了吗……

人的精神是被现实的物质滋养着,也是被抽象或虚幻的文化滋养着,抽掉或失去了任何一部分,人都会活得残缺而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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