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玫瑰

     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感觉有些怪异。“火玫瑰”只是一家美容美发店的招牌。在这个小城，美发店是人们消费的场所之一，大街小巷到处可见。有谁没走进过理发店呢？

     在这个时代，经济大潮汹涌澎湃、漫漶全球的同时，也冲击着人们的传统观念、审美意识，似乎，潮流就是时尚，时尚是你生存状态的标志和质量，不但衣食住行在不断改变，就连我们的发型也在变化之中。这是个秋季，午后的阳光是那么饱满，微风卷舒着这个小城的浓艳在每一条马路上游滑回响，急进的汽笛声撕碎小城有序的沉思，使这个城市的脚步也变得微熏慌乱，空中的群鸟高歌、并用它们惊奇的目光俯视着小城的繁华和喧嚣，然后，振振羽翅做一潇洒状飞向更高更远......“火玫瑰”门口的音响震耳，时尚的流行歌曲使路旁白杨的叶子也欢乐地扭动起腰肢，谁能阻止一个城市的律动呢？就像不能阻止每天的朝阳落日。

     活在这个凡世，就像是一个球被命运之手重重地抛入滚滚红尘，有几人能做劈波斩浪的勇士？谁又能化为羽毛被风吹向空中？只有随波逐流在尘世里沉潜。时光在“火玫瑰”这间亮丽的小屋每一天都涌进或流出些许灼热馨香的气味，这里似乎标记着这个小城的潮流、时尚，那些人们、尤其是女人们在这个时代已分不清准确的年龄，她们穿着同样的衣服，一样的黄头发、紫头发卷头发。生活有时候真让人感到麻木，来来去去不就是那么几条马路吗，每一天都是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做着不情愿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心绪烦乱的时候就像是蓬乱的头发需要梳理或剪掉。我真喜欢那些用来每发的名字：什么烟花、陶瓷、锡箔飞、茎米玉瀑，这有点诗意浪漫的事物，令人们向往并在一种魔幻中做一个惊变的美丽之梦。这些令一些迂腐的人、特别是男人费解、皱眉，而女人们却津津乐道。是啊，男人自有他们更加广阔的角逐场，而女人的天空是低矮的，精神空间是逼仄的，她们去美容、去美发去健身，用这些消费方式来满足一点可怜的虚荣和自信。究竟什么是美好的事物？好像这个问题只能存在于男人大脑的沟回深部。“秀发如丝如瀑”，传统典雅的东方女人的发型在这个时代，犹如六十年代的中国一样落后，而像西洋人一样如卷毛狮子狗一样的黄头发成为时尚潮流的参照。

     下午的阳光在“火玫瑰”门前的台阶上正一点一点地退去，墙上明星瞬间地惊鸿一瞥、还有这里的理发师个性的头发、生动的面孔青春朝气的身材、红外线烤灯，把这几十立方米的空间摇幻成一片绚丽的色彩。我是美发店的老顾客了。尽管我是第一次来到“火玫瑰”。我以前从来没有对理发店有过沉思，虽然我对那些“蛋白素”、“精华养颜素”之类的化合物从来都怀有质疑，但对这些“冷热烫素”、“彩色漂染素”等这种顷刻间就能改变你头发本质的化学物质不得不信服它神奇的魔力。倘若不是这次、不是小理发师溃烂的双手，我想我是不会对这种化学物质对理发店说点什么。谁会对理发店提出指控呢？尽管，我的头发在我的意识从大脑发出指令的时刻，它们便开始无辜地忍受灼热的煎熬、饱受摧残和疼痛；尽管，它们开出了一朵朵可以满足我的虚荣像黑玫瑰一样的花朵。曾经，我说头发又不是生命，可是，它是健康生命的标志，从此，它们就像秋后的枯草一样不能畅快的呼吸失去了青翠和汁水。

     我坐在那张椅子上不久，我的头发便缠上了那些短短长长的“刑具”，就在一种刺鼻的气味里，我看见了小理发师一双手，红肿糜烂。他手上的薄膜手套已经不再完整，在整理我头发的过程中稍有不慎就要浸染这种刺鼻的化学物质使溃烂的手指再重新绽裂。这是由视觉传递到大脑皮层的过程，最终的效应是感情深处最柔软的靶细胞神经的牵扯所引起的一片冷涩的凝固。我是个看不了所有伤痛和悲情的人，这是我的天性，或许，他还是个孩子，和我的孩子一样大。我忽然间就感到自己像一个歃血的魔鬼一样罪恶。我职业的诊断：他是接触这些化学物质所引起的皮炎。“火玫瑰”理发店的生意看上去很火旺，来来往往的顾客、还有这里忙碌的员工，他们的表情都非常平静，你窥不见每一个人的心中装得是一片冷风苦雨还是一片明媚的春光。活着就累，每一天都像一个被抽打的陀螺转啊转，，谁还有闲情去看别人的手，去关注它的痛痒。即便没有什么可以改变、可以解救一个人的命运和苦难，把人引向幸运；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事物、物质把人的命运引向苦难和不幸呢？这些结构复杂的化学分子式怎么样去理解它的美好和罪恶呢？

     我一直认为，事物的现象与本质相互运行的自然规律，而这种规律存在于任何事物，是明与暗、美与丑的交转。当一个牙苗破土而出与自然建立了呼吸，睁开混沌的眼睛看到是明亮的世界。它晶莹稚嫩，不知道生命在拔节的过程中要经历黑暗、疼痛，要在一个漫长的苦役中等待开花结果。一个娃，他挣脱开父母的手被推上了人生红尘中一条漂游的船，就预示着会遇到无数风浪和暗礁。就如他会独立行走的那天起，就会摔倒、就会有瓦砾擦伤肌肤、要流血、留疤。由于他的单纯，他不知道危机四伏，他还不会保护自己。我从一阵眩晕中努力让自己的头脑恢复冷静，明亮的玻璃镜子里我的头发、我的面孔很丑陋。刚走进“火玫瑰”时的那种和风细雨的心情也融入到那些化学物中，随它们的气味散发。

     一阵旋风从街上卷来，经过理发店门口时，留下一股残存的势力破门而入，与这里的摇滚乐、吹风机的噪音会合，一如我突然而来的复杂的烦乱的心绪。“火玫瑰”美发店的美发师像墙上的时尚模特一样洒脱帅气，这个双手溃烂的男孩他的头发更有个性，金黄色的卷发披肩，一直以来，在我的意识里总爱把这些人归为异类或者给予鄙夷，这正是我们这些浅俗的人肤浅的判断，并无视他的命运的底色心灵的路途。他生长的过程，也想成为参天大树。可他的四周是太多的寒冷和黑暗，没有温暖阳光的普照。上帝并不会赐福所有的娃，他只能在自己的命运的影子里漂浮，在命运的一个夹缝里生存。我永远相信人生淬火的历练而铸就生命的个性，这种钢锐将冲破命运的云雾通向明亮的天空。带着一种坚定趋于成熟和自信。曾经，心灵的屈辱、失去的自尊都会在成功中回到应有的部位，他还要证实给命运：他是一颗血性的种子，不会枯萎，他要完成人生的使命，不在乎别人冷漠的目光，他会用自己生长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不屈和力量。

     因我的类似关心的话，小师傅对我格外的照顾，人与人之间不就是缺少一点尊重和理解吗？只有这样，才生出感动和感恩。他告诉我，他现在还在学徒，等他做了美发设计师就不再做这些杂工了。这真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复杂的心情，我在“火玫瑰”整整耗掉了半天的时间，我不知道我的头发变得如何，我的头发、我、还有那些芳香的、刺激的化学分子，都是那双手的肇事逃逸的罪犯。我在这里不敢指责美发店，那些黄头发、棕头发、紫头发的美发师，他们只能依赖这小小的、彩色的魔幻的房子里谋生。只是，我以后还再不再来，让我的头发、我生命的标志来浸染这些多结构的化学物质，这是我应该深思的问题。

     暮色徐落，街上流行歌曲的声音、公路上爬满了甲虫似的汽车的撕鸣、以及这无数甲虫释放的尘雾，迷惘了行人的耳目，一座座高楼把天空和夕阳隔离在外，那些时尚的潮流的事物和人群，这一切，又混和成这个小城的繁华，这是时代进步的标志，这是必然，谁也阻挡不了。可是，人们并不留意这繁华世界的一道影子里，一些人、一些事物的命运正和它重叠。我是这个时候才认真地看了一下这家美容美发店，它的名字“火玫瑰”。

     黑夜完全来了，当一片片旖旎的灯火熄灭，这个小城也将睡去。没有人再去想白天发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