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暮色推远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把暮色推远 

 

旷原的北部停着一朵低低的云,相隔很远的西部停着另一朵低低的云,在云和云之间,一匹孤独的白马,朝这边看看,又朝那边看看。

天由白变灰,由灰变黑,云朵也随之越挨越近,那匹白马向东边跑了一会儿,停下来,绝望地嘶鸣几声,瞬间,就被两朵黑云吞没了。

旷野上堆积着浓重的暮色。

那匹马在形体失踪之后,它悲怆的嘶鸣声也失踪了。

 

开始,我抱怨那匹马太笨,它怎么不朝天空亮一点的方向奔跑啊?怎么不站到那道矮矮的山梁上?怎么不站在那线窄窄的斜晖里?

可是,过了一会儿,我就返悔了,深深的抱怨变成了无奈的同情。

因为它是跑不出暮色的。夜一旦来了,就到处都是,无论你朝哪个方向跑多久,无论你站在多薄、多淡的暮色里,最后都会被它淹没、埋葬。

 

同情了一会儿那匹马,我就开始同情自己了。

我又何尝不是那一匹白马。

世上的谁和谁,哪一个和另外的哪一个,又何尝不是这一匹白马啊。

 

暮色没有一个残破的网眼。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暮色会淹没一切,会淹死太多的星辰;一轮又一轮月亮好不容易自我修复圆满,要不了多久,就会再次被暮色蚕食,啮成残缺和空无!

它们也一口一口,一千口一万口地啮食着每一个人,最后啮去了活力,啮去了光彩,啮去了梦幻,啮去了最末的那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目睹了一匹马被暮色吞噬、被黑夜埋葬的过程,我对自己的处境和去向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我已经五十几岁了,滚滚的暮色正从我的世界的边缘汹涌而来,就像一万匹、一千万匹黑马向我围拢过来,它们啾啾地嘶鸣着,谁也扯不住它们的缰绳,它们压根儿就没有缰绳,我将被它们踏成齑粉,和它们一起溶合成深深的夜色。

有多少人在我这样的年龄就暮色沉沉了,他们不是被天边的暮色淹死的,而是被内心的暮色埋葬的。他们在真正的下午还没有降临的时候,就自己过早地熄灭了内心所有的灯盏,就让黑夜占据了生命的所有领地,就让自己成为一个空荡荡的国度。

生命在它的每一寸地盘失守之前,都得有所对抗。知可为而为之,知不可为更该而为,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要轻易撤退出来。在客观失守的瞬间,主观上未必已经失守,即使以秒计算的那些细小的时间,生命依然是存在状态的。

 

弗弗西斯不停地向山顶上推着巨石,那些石头虽然都只在山顶上停留瞬间,最终都滚回了山谷。可只要弗弗西斯不停地推着,就有无数个瞬间石头是搁在山顶上的,如果把这无数个瞬间拼在一起,也是一个不可小瞧的时段。

每个人都是推远汹涌而来的暮色、拓宽自己生命疆野的弗弗西斯。心中有弗弗西斯的人,他的生命就一定会比别人长一些、宽一些、辽阔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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