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杜鹃

那年暮春，我出行扬州，走在柳絮堆烟的长路上，你从凉风垭打电话告诉我，说看到高山杜鹃了，并补充说，不是小朵小朵的，而是朵儿特别大的那种，一朵一朵就像是一只一只碗，盛开着、怒放着。好像它们竭尽了生命之所有，一点也不保留，怒放完一切就结束了，盛开过就不准备再过一天日子了。你说，你看到那些花时就想到了你自己，花里、人里都有如此倾情者啊，都有如此不管不顾者啊，都有如此一根筋者啊！

朋友是哭着给我说的，说站在漫山漫岭的杜鹃花丛里，站在凉风垭迷茫的烟雨里，站的杜鹃鸟的悲啼里，才陡然意识到人们为什么要将这种花称作杜鹃花了。

是的，天地间，植物、动物、人，都是一样的，都有不怜生惜命的，都有不怕流尽泪流尽血流尽胆汗的，都有不怕把心哭出来把肺哭出来把灵魂全都哭出来的，都有到一定的命运节点就不睡眠不自劝不留任何后路的啊！草木里有杜鹃，灵禽里有杜鹃，人群里也有杜鹃啊！

我想起，屈灵均的《离骚》不也是吐出来的一腔血吗？司马迁的《史记》不也是吐出来的一腔血吗？贾谊的多少篇章不也是吐出来的一缕缕血吗？杜甫不也是一口一口在吐了一辈子血吗？梵高、爱因斯坦、海子……不都是吐尽了自己最后一滴血而逝世的吗？

现在，四月正在漫过青青的群山，杜鹃花正在杜鹃鸟的悲啼里怒放。

这些日子，我不敢去看东山西山的杜鹃花，正像不敢在秋天月亮最倾情的日子打开窗子一样，我不敢看杜鹃花在山野里一口一口地吐血，不敢看她彻底豁出去了，为谁自焚、为谁殉情、为谁殒身、为谁把自己耗损成一片再也无法修复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