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 念 笔

    前几日检查儿子作业，感觉他的字写得不是很好，便随口说了他几句，希望他能将字练好一点，写得端正一点。不料，他的回答居然让我没办法应对。他的理由是，连你这个当作家的爸爸都不用笔写字了，要我把字练好干什么呢？如果今后我写什么东西，也可以像你一样，直接在电脑上写，再打印出来，比什么都漂亮。
    我的确没办法应对他这个理由。而且，他说出的也是一个无法辩驳的事实。仔细想来，我用电脑写作也已经将近十年了。这十年里，我几乎难得再用笔去写什么东西。日复一日地下来，我发现我现在若是用笔去写，几乎都没什么感觉了。这是什么东西在蜕化吗？面对一张白纸和面对打开的电脑写字板，我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至少在速度上，用笔去写已经变得艰难，两只手在键盘上敲字时，我可以信马由缰地往下写，几乎没有任何拘碍。我甚至沾沾自喜地为此炫耀，并对那些在今天还是用笔写作的人感到不解。
    但在检查完儿子的作业之后，我突然怀念起用笔写作的时代来了。
    用笔写作有个很形象的称呼，叫作“爬格子”。因为稿纸是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印刷在信纸上的。那时我喜欢400个格子一版的稿纸，但那种稿纸特别难买到，商场里的稿纸几乎都是300字一版的稿纸。每次走进商场，我希望遇上我喜欢的稿纸不亚于希望看到自己一篇作品的发表。有时性子一发，干脆就花一整天的时间，一家家走遍当地的所有文化商场，为的就是能买到喜欢的稿纸。
    那时我夏天写作时还总是遇到一个问题。当笔尖落到稿纸下端时，就觉得写出的字有点浸染。刚开始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才发现，因为天气热，我的胳膊肘在出汗，汗水浸在纸上，一时没干，所以笔迹一到下端，墨水和汗混在一起，写出的字就在纸上微微染开，字迹也变得特别难看。十年后的今天，即使天气再热，我也体会不到那时的那种感觉了。不管那种感觉在当时给了我多么大的懊恼，现在却给了我一种异样的怀念。也许，正是那些被汗浸开的墨迹，使我对写作的艰难有了最初的感悟。
    电脑出现后，我开始有点抗拒，总觉得自己无法用键盘写作。很长时间内，我甚至没有动过用电脑写作的念头。我记得有一个编辑还对我说过他的一种感觉。在他看来，寄到编辑部的稿子就应该是用笔誊在稿纸上的。他不喜欢看打印稿，甚至觉得用笔誊写的稿件有一种对写作的尊重在内。现在差不多十年过去了，那个编辑大概也早适应看打印稿了吧？因为时代总是会淹没一些个人的看法。
    在我将要结束用笔写作的时候，我写过一篇题为《白纸》的短章，现把它抄录如下：

       白纸依靠墨水的笔划来获得它的意义。这种被动性贯穿着它的开始与完
   成，纸张的白与墨水的黑在它们各自的极端产生绝对性的交叉——价值在这
   里体现了：墨水要在白纸上挖掘的，是比白纸更洁白的东西。
       往往就是这样，我在桌上铺开纸页，某种过分耀眼的光芒，使我落下去
   的笔尖感到异常地沉重。

    这篇短小的随笔我是用钢笔在纸上写好初稿，然后在电脑上输入的。随后不久，我的写作就完全进入了用电脑写作的时期。
    纸和笔，属于一个不再归来的时代，它让我的怀念变得悠远，也有些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