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很近的人
离我很近的人
——远人访谈录
梦天岚/访
远 人/谈
梦天岚:回到娄底后,经常会想起麻园湾60号,想起远人兄,总觉得你是离我很近的人。真正的友谊或许不受时空的局限。在长沙的时候,我们有过很多次交谈,在路上、宿舍、办公室、茶楼、咖啡厅,很随意,朋友式的,更多的是兄弟式的,以这种书面方式,倒还是第一次。
远 人:天岚兄好!我得说,你的第一句话很让我感动。我一下子就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我几乎是直到你要离开长沙的那些天时,才听你说你到长沙已经七八年了,我当时既吃惊又不敢相信。时间的流逝总是让我们不知不觉,但流逝性却支配了我们的生活。它意味过去的不可挽回,但写作的功能却奇妙地充当了这一挽回的角色,即使这个角色有它的模糊性和暧昧性,但我们总是愿意在这种时间的模糊性和暧昧性中去体味一种一言难尽的感受。现在回想,我们当时的很多交流,实际上也是渴望在写作中能挽回或挽住一些东西,至少,你说到的那些路上、宿舍、办公室、茶楼、咖啡厅,都在你的这句话中得以重现,仿佛那些场景始终还在。我因此觉得,我们以前的那些交流和谈话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而像这样的谈话,对我来说,有点奇妙,但我更强的感觉是,你此刻和我坐在同一个地方。
梦天岚:你是一个不懂得爱惜和保护自己的人(恕我直言),经常需要善意的提醒,当然我也有那么一点(但不算太严重)。以至我有点担心你的身体、心情和状态。现在还是这样吗?
远 人:呵呵,我倒是对这句话有点不知如何回答。首先,我得搞清楚你说的“爱惜”和“保护”指向的是什么。你说的或许是我的性格吧。我一直有口无遮拦的毛病,如果说它是一个毛病的话。我承认它有很不好的一面,但也会有它好的一面,至少,这好的一面能让我心里感到踏实;但从另一面来说,也确实因为过于轻信他人而使自己受到伤害。不过一个人的性格很难改变,我现在还是这样,大概以后仍会这样。至于身体、心情和状态,我也没什么改变,天天熬夜,这对身体倒是不好,但也没办法改变了;心情和状态都是起伏的,特别是这两年,一些经历让我渐渐变得喜欢沉默起来。
梦天岚:除此之外,你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体现在生活中往往是很容易受到伤害的。当然,我们的身边不乏敏感的人,只是这些敏感会迫于某些世俗的东西而变得迟钝,你是一个例外。另外,在你的诗歌和小说中,我也强烈地感受到了,这种敏感的存在让你的文字更加准确和细腻,充满未知的张力(或者说是一种爆发力)。不知你是否认同?
远 人:我的文字中是否有张力或爆发力,得让读我文字的人来说,但我始终觉得的是,对一个写作者、尤其对一个写诗的人来说,保持对外部世界的敏感是非常必须的。我以为的诗歌语言应该是经得起往语言深处挖掘的语言,如果写作者丧失了对自身和外部的敏感,也必然丧失对语言本身的敏感,这对一个写作者来说,是非常可怕的事。在今天,写作对我越来越变成一件孤注一掷的事,我也不可能去干别的事,即使想干,恐怕也是干不好的。因此,我大概是在自觉地保持一种对生活本身的抗拒,宁愿让自己的观察变得尽可能细致一些吧,但是不是做到了,我自己不好说。前几天,我和一个诗友谈话,他提到了“精确”一说,我想这个词应该越过了“准确”。我们现在的写作确实很难做到“精确”。我想这与写作者自身的修炼有很大的关系。
梦天岚:我是2001年去的长沙,当时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你,转眼就过了七、八年。这些年你给了我很多帮助,像我一样得到你帮助的人还有很多,但像你我这样如此坦诚相见而又一如既往的朋友好像并不多,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吗?我知道这个问题是你不太愿意去回答的,但我还是问了,请见谅。
远 人:这个问题让我想起我说过的一句话,“若干年前,我交朋友是做加法,现在是做减法了”。因为每个人都不是能被另外一个人彻底理解的,又更何况是你所认识的每个人?现在回头看看经历的人事,还真像古人说过的那样,“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另外还有句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这两句话也许已经把人与人之间的东西说得相当透彻了。能够在很多年后还能坦诚相见而又一如既往的人,既需要缘分,更需要性情的相投。不管对人,还是对事,我们一直有着非常多的共同点,不是吗?
梦天岚:为什么会想到辞掉银行的工作?是因为厌倦了还是对未来的一种自信?或者说是对自己写作前途的一种自信?
远 人:辞去公职不是我一时头脑发热。事实上,从我第一天在银行工作起,我就发现我对那种呆板的体制感到深恶痛绝。回到你问我的第二个问题,我觉得辞职的最大理由就是我太爱惜自己了,我不愿意被我不喜欢的东西牢牢捆住;只要想到我的时间不能由自己支配,我的空间就是在一间办公室内消耗,我就觉得不寒而栗。如果不是家人的阻拦,我辞职的年头恐怕还会提前好几年。我确实感到厌倦,现在能做自己喜欢做的编辑工作,我觉得是对自己的珍惜,它很自由,能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归自己支配,至于是否是对写作前途的自信,我没这么想过,我只能说,写作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
梦天岚:记得你曾写过一组题为《岁末:十四首十四行》的诗,对数字很敏感吗?是否跟你曾经在银行工作有关?十四行诗本来就不太好写,而你在这一组里写了十四首,这一过程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对自己的一种挑战吗?
远 人:特别高兴你提到这组诗歌。但我得首先承认,我对数字特别不敏感,念书时最难及格的就是数学了。十四行确实不好写,但我很喜欢十四行这个形式,到现在仍会偶尔写它。那组岁末十四行事实上不止只十四首,而是有七十六首,当时打算写满一百首,但觉得“岁末”这个主题差不多在七十多首中已经穷尽了。后来整理时,选了十四首出来(去年又整理出六首)。写这组诗时我刚二十出头,现在很惊异那时候是如何写出这组诗来的。那时候我阅读非常残缺,完全凭着自己对诗歌的直觉来写,现在已经离我写那组诗已经十八年了,但还是有朋友说那组诗是我写得最好的一组诗,这话让我高兴,因为我在很年轻的时候能写出它来;但这话又同时让我沮丧,因为它意味着我十八年来进步不大,至少,没有取得明显的长足进步。但那时候我还没有形成自己的诗学观点,因此说不上是对自己的一种挑战,我只是想写,因此就那么写了。但对我的写作来说,它无疑是我第一组成熟的作品。
梦天岚:2007年,天涯社区的“散文天下”论坛给你作了题为《与远人对话进行时》的在线访谈,这其中你谈到了“写什么”和“怎么写”的问题,具体到你个人的写作,你是如何面对的?
远 人:那个访谈结束后我没回头看过,我也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但“写什么”和“怎么写”肯定是作为写作者时时面对的问题。这几年,我一直在正常的计划写作之余,进行着一组类似格言体的诗学写作,那组作品题为《写作的局部》,现在已经写了两百多条。前不久写了条“作为写作者,我们只能写我们能写的,而不能写我们想写的。”这句话应该说是具体到我自己的写作中来了。任何一个人,写久了,难免会有所谓的“抱负”出现,但我们又的确很难去写我们渴望的或我们隐约能看到的那个高峰,那么,我们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写我们能写的。但什么是我们能写的呢?我觉得,我们能写的就是我们自身和我们所经验的,从自身和经验中提炼出属于文学的那一部分。而提炼的手段就是“怎么写”了,具体到我个人,我喜欢在写的时候尽量使用最简单、最常见、最质朴的语言;至于技巧,我不太喜欢繁杂。很多年前我喜欢繁杂(我自信做得还不错),现在完全改变了,不管要表达的内容多么繁杂,能做到语言上的不动声色,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怎么写”。
梦天岚:最近在你的博客里读到大量新写的诗作,让人觉得意外,这种井喷式的写作状态一定基于某种动力,那是什么?总体说来,这些诗作比你以前的作品更圆熟,包容性更强。这种动力来自于创作本身吗?
远 人:去年是我写得较多的一年,除开一些散文类的文字,纯粹的诗歌作品就写了一百五十八首,这个月已写了十二首,其间还全力以赴地写了篇将近九千字的评论长文。这个数字我自己也有点惊异。这种状态的动力来自哪里?我想它应该来自于我对写作本身的理解出现了变化,当然,去年也是我生活出现剧烈动荡的一年。忘记一些让人感到痛苦的事,写作几乎成为惟一能给我提供帮助的救助者。也就是在这个不断写的过程中,我对写作的含义有了不同的认识,我的感受也慢慢完全进入到写作所带来的体验之中。或许,经历能给一个写作者带来对写作的新的认识吧,因为在对经历的化解中,写作的介入会使写作本身出现你所说的包容。至于圆熟,我想它会在数量中出现,把这句话展开来说,数量在今天我觉得也是重要的,因为数量的出现会在技巧上带来更多的实际经验。当然,纯粹追求数量无疑对写作的伤害很大,如何调整数量与质量的关系,应该是值得我们在今天思考的一个问题。今年我已打算让自己的诗歌写作慢下来,想把重心放到小说上去。
梦天岚:对于你目前所处的状况(当然是指生活、工作和写作)满意吗?你理想中的状况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目前你最想改善的是哪一种状况?
远 人:应该说,我对自己所处的状况从来就没有满意过。我甚至想,我是不是在刻意使自己不满意。我对“满意”有点担心,如果一切真的满意了,我大概会变得懒惰起来。我记得契诃夫在他的手记里写过这么一句话,“他有了房子,有了孩子,有了钱,有了宽阔的书房,但他却再写不出一个字了。”这句话我没查原文,凭印象,大意如此吧。第一次读到这句话时感觉有点好笑,现在却觉得有点惊心动魄。他写出的可能就是一种因为太满意而出现的无所适从。我喜欢每天给自己留一两个小时发呆,那时候我什么也不想,只慢慢地抽烟。康德把抽烟看成是孤独时的自娱,我特别喜欢他这个说法。在那个时候,我特别宁静。说到改善,我希望改善的是生活本身,能少给我一点压力,但我知道,这压力既然存在,我能做的也就是把它扛起来。
梦天岚:你有好些诗是写给儿子文文的(包括那首著名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谈到儿子时,你曾经用了“溺爱”这个词,但同时又异常严厉(从平时你和文文的电话中能感觉到)。每天辅导儿子成了你至为重要的功课之一。在我的印象中,文文是个很懂事的阳光男孩,在你的引导下,对文字也表现出出奇的敏感。我想问的是,儿子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又是怎样看待父亲这一角色的?
远 人:孩子对我来说,真的就意味一个“爱”字。不过我也很惭愧,觉得没很好地辅导他。到现在我一直很后悔,没有从他出生那天开始,专门写关于他的日记。他对我有时很依恋,有时又很怕。我没想到的是,他最喜欢的居然是去读我发表出来的文字,但不是刊物上,而是报纸上的。在他看来,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是最难的一件事。说到父亲这个角色,我有时感到谁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去做才是最正确的。个体的心性不同,还真没有个标准答案。他对文字倒确实敏感,但口头表达比书面表达更好。我现在倒是不刻意辅导他作文,想看看他自己的发展。我也并不希望他以后去走写作这条路,他似乎也没兴趣去走,这是让我感到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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