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很近的人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梦天岚:现在来谈谈你的阅读。记得你曾经说过一句话,原话不记得了,意思大致是,成不了一个伟大的作家,成为一个伟大的读者也不错。还有一句,这个世界不缺少伟大的作家,缺少的是伟大的读者。这两句话足以说明阅读在你心目中的位置。我想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阅读的重要性的?能简要地谈谈你的阅读史吗?

    远  人: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感到阅读是必不可少的,到现在我依然保持一个观点,那就是我不信任一个不阅读的写作者。我不否认存在着写作天赋极高的写作者,但天赋就像木柴,可以烧得很旺,但不能把你带到一个更远、更高的地方。只有经过培植的天赋才有可能变成可以持久燃烧的炭。这个从木柴到炭的培植过程,在我看来就是阅读。至少,真正的阅读可以让我们明白,这个世界的文学到达了一个什么样的高度。譬如,不读托尔斯泰,我们就不能理解文学达到的广度究竟有多广;不读陀思妥耶夫斯基,我们就不会知道人心的波动能够在文学中介入得多么深;不读卡夫卡,我们也难以想像现实的碎片可以在文学中多么密。一个写作者不经过有效阅读,他的写作就很难到达一种内在的清晰——这种清晰当然不是指语言上,而是这个写作者所具备的一种心理清晰。没有这种清晰,写作往往会变得无效。在我看来,成为一个伟大的读者并不比成为一个伟大的作者容易,甚至更难。因为这里所要求的不仅仅是写诗的只阅读诗歌,写小说的只阅读小说,写散文的只阅读散文。一个伟大的读者不仅仅是博览群书,而是要博“透”群书。只有达到这个“透”字,才有可能将他的阅读连成一个庞大的阅读体系,在每个体系的分支中,置入他个人的理解。如果到我晚年,我对阅读能达到这样一个境地,我会觉得我没有把我的一生虚度过去。我知道这太难,它需要的或许真就是我们一生的时间。因此,我觉得我现在还不能说我有什么“阅读史”,我惟一感到高兴的是,阅读在今天已变成我生活的一部分。苏东坡曾说自己“三日不读,便觉面目可憎”,我非常理解他这句话包含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现在一日不读,便已觉面目可憎了。

 

    梦天岚:一直很怀念和你一起在长沙淘书的时光,我买的很多书都是你推荐的。平时聊天的时候,你多次谈到自己的淘书经历,令人感慨,能否在这里再分享一下?

    远  人:淘书是件令人愉快的事。这几年,我很少去新华书店买新书了,首先是现在的译本我不太信任,其次是现在的新书包装我很不喜欢,从封面到版式都有种取悦市场的媚俗感。我喜欢以前的书,关于旧书,我已写过不少文章,这里就不多说了,具体到我个人的淘书经历,我觉得有几件事是很让我感到愉快和惊异的,比如狄更斯的《匹克威克外传》,这套出版于1983年书我前后十年才淘齐,最有意思的是上海译文出版社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二卷本《中短篇小说集》,经过数年才淘齐,但意外的是,这套书居然是同一个单位出来的,书脊上的编号都连在一起,我真是奇怪这套书怎么会在不同的时间流向不同的旧书店,更奇妙的是,居然都被我撞见了。我现在最想收齐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陆续出版的十七卷本的首版《列夫·托尔斯泰文集》。这套书我已经收了差不多二十年,到现在还差第十一卷。这种等待既让我心焦,但也让我明白,生活中的一些等待是非常美好的。有时在旧书店突然看见一本好书,那种喜悦真是无可替代。

 

    梦天岚:据我所知,你花在小说上的阅读量远远超过诗歌,最近的阅读主要趋向于哪方面?在你的阅读视野当中,对你产生过重要影响的人和作品有哪些?

    远  人:你说得对,我在小说上的阅读是花时间最多的,从1989年开始,我一直就沉浸在对欧洲古典的长篇小说的阅读中。阅读古典,我觉得给我的好处是让我心里始终有一种缓慢,现在来看,这种缓慢对我是有好处的,它使我始终不太浮躁。后来大面积阅读二十世纪的小说,最终还是觉得古典的高峰不可逾越。最近这十来年,我开始从小说过渡到美学、哲学和神学的阅读中,我个人体会是,我们在今天更应该把精力花在这上面,这些书籍使我们得到的是一种视野的培养乃至心性的形成。特别是对神学的阅读,使我在内心有了信仰。信仰使人宁静,也能使人保持尽可能的平稳。至于对我产生过影响的人和作品,那就太多了。在我踏上文学之路的早年,罗曼·罗兰的影响是最为剧烈的,他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是我那些年每年都会重读的,直到我完全摆脱他为止。后来对我影响最大的就是一直延续至今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他的著作我到现在也会每年全部重读一遍。我想他的影响是我今生都不会摆脱的了。在哲学和神学方面,也可列出一串名单,其中海德格尔、舍斯托夫、舍勒、朋霍费尔等人的作品始终是我随时都会去翻阅的,近年我越来越倾向于古典时期的哲学家,譬如柏拉图、奥古斯丁等人,他们的著作向我展示了整个人类文化史的源头。我坚持以为,如果我们在今天还不知道去那个源头看看,个人的修为始终就不能达到一种内在的结实。至于说到诗歌上,米沃什、帕斯、博尔赫斯等等很多诗人的作品也对我产生过强烈的影响。我得承认,我的写作至今也没有摆脱“影响的焦虑”。这种焦虑使我时不时感到一种沮丧。

 

    梦天岚:你的写作大致可分为哪几个阶段?你目前的写作离你期待的成熟期还有多远?你的写作理想是什么?

    远  人: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有想过,我总希望自己的写作一年年不同,但能否一年年就是个阶段呢?肯定不能这么说,我只是希望,再过十年,我能稍微将自己的写作整理出所谓的阶段,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期待的成熟期还远未来临,有时我感到,这个时期也许永远不会来临。我甚至很喜欢这种感觉,它让我体会到什么是“在路上”。也许,对一个写作者来说,写作的终点是可怕的,真正的成熟也是可怕的。成熟就意味停止的开始。如果要说写作理想,我感到实在不好去说,在写作上,我现在的感觉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梦天岚:本来还有许多想问的问题,譬如你惊人的记忆力、写作激情、家庭、个人情感等等,正好这次有机会来长沙,当面再叙,在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也算是留下一些悬念吧。谢谢远人兄!

    远  人:好的,马上就是春节了,春节时有个朋友过来,无论如何是件值得喜悦的事。谢谢天岚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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