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老照片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墙上的老照片

 

 

    有朋友叫我去某饭店吃饭,我问那饭店在哪?朋友很奇怪,说在长沙怎么连这个饭店也不知道?我的确不知道。于是朋友说那饭店很有特色。我问清路后,动身去了。

    一进饭店,果然很有特色,只见楼上楼下,满墙都挂着用小镜框框住的黑白老照片。走近一看,所拍的场景全是长沙的旧时模样。尤其那些瓦房,一幢连着一幢。我不禁一张张看过去,那些老房老屋在照片里,很明白地告诉我它们曾经的存在。

    我看得有些发呆,因为照片里的场景差不多就是我童年生活的场景。小时候住在外婆家,外婆家的房子和这些照片里的一样,都是人字形屋顶,一片一片瓦铺在上面。我非常喜欢瓦,那时候,外婆家的屋脊很高,但沿着瓦下来,到墙端处就很低了,低得我伸手就可以摸到瓦。我当时很强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爬到瓦上,沿着瓦走到人字形的顶端。可惜这个愿望总是不能实现。没有谁肯让一个孩子爬到屋顶上去的,因此我退而求其次的念头就是奇怪地希望雨天漏雨。屋顶漏雨,是外婆最烦的事,我自然不敢说出我的想法。好在那时的房屋都不够质量,一到雨天,屋内就总是漏雨。外婆这时抬头看看,嘴里就说,得请人来修漏了。她一点也不知道,我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就无端升起兴奋之感。我从来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屋顶修漏,我听着修漏人在屋顶走动,瓦片发出谨慎的声响,就感觉那个人在代替我爬到了屋顶。屋顶上并不全部是瓦,总有一溜透明的东西(我至今不知道是什么),以便光线照进屋内。我就透过那块东西,看着修漏人的身影晃动,决心等长大之后,也去当个修漏之人。

    但孩子的愿望终归只是愿望,随童年一起消失的,也当然不会只有那些感觉可笑的想法。时间的流逝总是不紧不慢,事物的变化却快得出奇。有时我总觉得我并没有长大,因为我还保持着一些童年的习惯,譬如总是喜欢树,喜欢树上的鸟巢,喜欢从鸟巢中突然飞出的鸟。但这又并不能证明我没有改变。至少在童年时,我从未想过我会在很多年后迷恋上文字,并让文字构成我的生活重心。但童年时我特别喜欢看连环画倒是事实。当然,那个时代的孩子都喜欢看连环画。我至今都记得父亲给我买的第一本连环画是《陈玉成》。图书封面是一幅彩色工笔画,那个叫陈玉成的帅哥顶盔贯甲,横剑坐在马上,让我内心涌上一股崇拜。此刻让我惊奇的是,父亲第一次留给我的印象,也就是那次从书店带回这本连环画时的模样。

    说到父亲,我以前没想过父亲会老,更想象不出妈妈会老。那时,妈妈总还扎着两条很长的麻花辫。父母每周六会到外婆家接我和哥哥回家。因此,一到周六,我和哥哥吃过晚饭,就急急跑到巷口,瞪大眼睛望着巷口拐角,盼望父母的身影早些出现。那条巷子里的每户人家也都是瓦房,那些瓦和外婆家的瓦一样,铺得整齐,也铺得悠闲。好像那时候的一切都像这些瓦,展开缓慢的生活本身。在今天,尤其是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此刻,我真的发现,没什么能比这些舒缓的记忆更让我感到震撼了。

    但说不出这些舒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就像这城市的变化,没有谁说得出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当变化出现时,总是让人忽略,当变化完成时,又让人感到只是一个瞬间。但更可能的,是面对已经完成的变化,我们又几乎茫然无觉,就像我看见这些老照片之前,我很少去想已经过去的童年和少年时期。记忆之所以是记忆,或许就在于它没有契机时便处于封闭和沉睡。但这世上总是有搜集记忆和挽留记忆的人。我想这个饭店的老板就是这么一个人,因此他把许多记忆挂在了墙上,让进来的人都感到某种触动。

    写作时我对形容词历来警惕。但很多写作者写到“记忆”时,总会不自觉地用“褪色的”来修饰。我不讨厌这个修饰,因为它说到了记忆的本质。或许,只有褪色的东西才能唤起我们内心更多的怀念、惆怅、失落与感伤——这些情绪是否低落了点?但也恰恰是这些情绪,证明我们内心还葆有一份柔软,葆有一份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