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旧书店

    旧书店就在街边，并排两家。

    第一次看见街边居然有旧书店，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偶然路过，走进后觉得意外。从此就开始喜欢。好在我那时和旧书店住得不远，每天吃过晚饭，便散步似地逛到旧书店，慢慢拣些书，再提书回转，依然是散步。

    很多年里，我感觉内心最悠缓的便是这些时候。

    十年前的旧书店里，几乎抬眼就能看见好书。但正像一千个美女挤成一堆就不觉得谁是美女一样，明明知道都是好书，还是好上挑好，非得是自己极喜欢的书才愿意买下。

    那时，总感觉旧书店永远不会没有好的旧书。买得多了，和老板熟起来，询问之下，才知是整个城市的企业、学校、工厂等等地方，都因这样那样的原因，将单位图书室的书全部当废品送到废品站。废品站老板转手再卖旧书店，均是秤称，三毛一斤收进，七毛一斤卖出。怪不得旧书店门口摆个很大磅秤。双方都通过这磅秤赚买书人的钱。我不由想象数十年前，每个单位都有图书室的境况。每年都有专款用来买书，料想也是专人进书店批量采购。此情一想，总有不可思议之感。

    因为书在旧书店，就只能叫旧书了，但大部分的书和新书无异，只有时间的痕迹附在纸上，使耐不住侵蚀的纸张由白变黄。用文学点的话说，这颜色其实该叫沧桑。

    十年前的旧书标价便宜，我记得当时在里面买过整套只有单位公章、一直没人读过的作家版昆德拉著作，只花了六块钱。因为整套只六本，一块一本，很容易算。现在回头一想，连自己都觉不可思议了。

    因为沧桑会到每个地方。纸张在书中耐不住时间侵蚀，一家店铺也会耐不住侵蚀。十年间，我见过旧书店数换老板，书价也慢慢变得高了。前不久，进旧书店和老板闲聊，老板说，若能以当时给买书人的卖价收回全部旧书，还能赚上很大一笔。我笑笑，知道他所言均实。只是，时间总在过去，没有人可以用如果来预设今天。

    譬如现在，很难在旧书店遇上心仪的书了。旧书是卖掉一本便少上一本，永远不会做加法的商品。今天也早没什么单位还有旧书抛出了。对街边的旧书店来说，它的商品该从何而来呢？我不得而知，而且，我搬家之后，已经很难再去旧书店了，偶尔去时，也很难看见让人心动的好书。在这里，遇见好书已差不多变成一种运气了。

    不过，我今天运气很好，走进旧书店，看见章诒和的《伶人往事》。书出版时，总觉价格太贵，待想买时，书已售罄。我抽下书来。老板见是我买，给个极低价格。我拿书回家，阅读中只觉一股惆怅翻涌。章诒和擅写往事。我们今天的经历，其实用不了多久，都会变成往事。街边的旧书店经过了十年，或许，在它还不想成为往事的时候，会不会就忽然变成往事呢？

    我总担心，也许过不上几年，我就不会再看见街边的旧书店了。

    开店的夫妻都对我极友善。我因很久没去，到今天才发现他们已有几个月大的孩子了。他们对书店的前景担忧，对孩子的到来又欣喜。人世的悲悲喜喜，其实就这样弥漫在我们经历的每个角落，被时间逐一地停留，然后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