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想念
清晨。明媚而亮丽的四月天。逐渐好转的感冒。极好的心情。窗口有薄薄的清爽的风吹进。
用温热的水扑面。用桃木梳打理头发。用半干不湿的抹布擦桌拭椅。才又回转身拨通母亲的电话。亲切,且柔和而喜悦的喊一声,妈。平日里早该是快乐的像个孩子似的应答突然之间僵住了。这种怔怔的僵持像是谁尴尬的笑铺在脸上,无法展开,又无法收拢。我似乎能够感觉到电话那头母亲瞬间的疑惑与惊愕。再喊一声,妈,并做说明。母亲这才塌实的笑开了声,并应答。那笑声和轻快的语调中分明能够感觉到,似乎是找到了迷路失散的孩子。其实我一直都在,未曾离开半步。
只因感冒所致的咽炎,致使嗓音沙哑而沉闷,与原本判若两人,才使母亲一时无法辨别。笑着问候母亲并致歉。是啊,那心中至念的我的声音,原本已深深的,牢牢的印在了母亲的脑海里,深刻而熟悉,一如我的印象里母亲的声音。我想每次通话,她都会循着我的电话里的声音,用日见苍老的想像与暗蓄的想念临摹我的身影,我的脸,我的眉眼。一切尽在她的心底,眼前。而今,对这一时而来的未知的改变,思想无法迅即回转,难为她了。为此,心,略微的有些疼。
母亲急切而细微的叮嘱吃什么药,该做怎样的调理,语调坚决而笃定。她总是告诉我方法,生活的方法,应对病痛与遭遇的方法,而非轻声软语的安慰。她的爱,坚硬而霸道。就像从小就规定不许打架。不许弄脏衣服。不许在别人家蹭饭,且不许嚼着饭粒说话。不许挑衣拣食。不许晚归。不许寄宿。不许二十二岁之前谈恋爱。不许随变接受异性的礼物。等等。曾经认为,母亲是如此的教条与严厉,却不知,她是在用自己的方法保护我。
母亲连连续续的说了一些回乡的见闻,语调急切而欢快。我知道,每次回乡她都是愉快的,她想与我分享,那个她生活了六十年的偏僻的村庄。又谈了一些生活琐事。说哥哥像个孩子,半夜里因为肚子发涨而求助她好的方法,父母却相互搀扶着,下楼,买了药,转过一条街,去守了儿子半宿。那语调里夹带着对儿子的心疼与不放心。四十六岁的儿子在她们的眼里,仍旧是婴童。我可以试着理解,但却无法真正的懂她,懂一个母亲的心。因为女人只有生育之后才能真正懂得母亲。不论你懂否,父母总是收纳着儿女所有的对错,幸与不幸,求助与偶尔的撒娇。她们的爱,沉默而持重。我们在这样的爱里成长,却全然不知。
母亲说,等侄子高考结束计划和父亲来同与我住一段时间。心在片刻间生出了许多的祈愿盼望和想像来,愉悦的像童年里盼归出了远门的她,盼到她带给我的甜甜的糖果。
挂断电话,心里如此不可自持的想念那个胖胖的老太太,那个微驼着背的老头儿。又随手翻出一些往年的旧照,细细的端详起来。我不是一个脱离爱也能生存的人。我总是带着父母的照片,以便随时想念,随时可以看见。读书时如此,工作时如此,现在亦如此。这些照片也总是搁置在床头,伸手可触。就像父母。就像亲情。
母亲是个急躁,坚韧而缺少温柔的女人。旧照里却有浓浓的柔软与安静。旧的发灰的黑皮鞋,条形咖色小西装,半长的卷发。黑色下垂的连衣裙,吊带缀花的凉鞋,成熟的笑。黑色长裤,翠红色毛衫,几根花发。秧歌队的中式玫粉队服,红舞扇,白网鞋,敦厚而敏捷的身姿。
旧照里最多的是那年夏天拍的。是我拍的。多是父母的合影。母亲半倚着父亲,或相互挽着臂,或一前一后,或左右间错。小院里繁盛的桃树,苹果树。拥挤绽放的凤仙花,肉肉的太阳花。大朵大朵的红色的西番莲,爬上屋檐的牵牛花的藤蔓。抹的光滑的麦秸泥的土墙。深蓝色的窗栏,洁净而透亮的玻璃。门口的角落里,一对漆绿的小椅子挨着脚。另有晒的一院一院的剪的细长的豆角。到处弥散着香,弥散着幸福。
我们总是生活在现实,未知与回忆里。
许多的照片里,唯一缺少的是我与母亲相拥而拍的。也许只是出于偶然。不过也确是很少与母亲有类似拥抱的亲昵的肢体动作。原因不详。大概最主要是缘于我们彼此太过相像。我们执拗却羞怯。我们都是粗糙而笨拙的女人。我们都隐藏自己的柔软。我们都不善表达。但,我们的爱真而热烈,执着并无怨悔。
四月中旬的上午。天空一尘不染的淡蓝,薄而清澈的蓝。阳光渐渐丰盛,流泻开来。风,微微的暖,微微的潮湿,微微的柔和且缓慢。我摩挲着旧照,细碎而安静的想念,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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