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作为女人我是不大喜欢花的，而是更喜欢一些无花的植物。

打开记忆闸门寻向来路，年少之时却是极喜欢花的，各种各样的花都喜欢，还喜欢占为己有，掐一朵戴在头上，揪一瓣夹在书中，或摘上一簇一簇的插在玻璃瓶里摆在房间里。但后来就不知缘由的不再喜欢花了，由其是那种复瓣的，开的过于绚烂而妖娆且美的让人窒息的花。人的心性与喜好是会随着时光与遭遇的改变而改变的。后来才发觉，凡对绝美的东西都不敢靠近。心理学上，也许是嫉妒，也许是一种害怕失去的恐惧。无法辨别。

那日，路过一处春色撩人的景致。是某个小区外围凹进去的一块空地上种植的一些花草树木，招风影碟般的吸引了我。稍有些力度的风像暗潮涌动着那一树桃粉，几树梨白，且有些许的花瓣随风漫舞，零落一地。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探入，安静的立在某棵花树下，立在四月将暮未暮的黄昏，忘我的，暗嗅其香。那难得的陶醉亦引出些许关于花事的记忆来。

往年，每到开春，父母总是会适时的收拾园子，花池，细致的将旧年里的一些散乱的杂物整理，收起，再将园子与花池里的土松了，翻上几遍，再撒埋些肥料，待等着天气日渐暖和起来，就开始种植各种蔬菜和花卉。而比起菜园子，我倒偏喜欢院落里的两处花池。红砖砌成的镂空的菱形的墙，半膝高。一边有成年的果树，只能种些植株低矮的花，另外一边则适种的范围很广。

父亲总是把花籽都包在旧书纸里，结成小方包，花籽便会沾染些许的墨迹的灵气，这也许就是为什么类似聊斋的书籍里描绘的花仙都能歌善舞，精通诗画的缘由吧。我总这样想。父亲用钢笔在外包上书写上各种花的名字。父亲的字写得特别好，舒展而有力。母亲则用小铲将土翻出潮湿的部分，翻拍的绵细松软，而后依次将那些花籽撒下，复盖上少许土，轻拍两下即可。在做这些活儿时，母亲总是会突显出她的母性，尽可能的给生命创造良好的生长条件。而我却不善此事，只负责将那些或黝黑微小，或圆润褐黄的花籽按标记拆开，递到母亲手里，而后便是一日三回的探寻，张望，有时还会用手指抠开浮土，急不可待的想要看到那不知何时方能破土而出的一隙新绿，就像自己急不可待的想要长大。

今再看，那时缘何急不可待的想要长大，是因为心存了对未知事物的美好幻想，幻想长大后自由而丰盈的生活，就如同一度幻想漫长冬季过后的暖春，幻想穿着某种色彩的长裙，幻想与暗恋的男孩相拥。这种幻想一直陪伴着我，至今日，仍会幻想喜欢的某些文字后面执笔的人，幻想不曾谋面的某个人的某张脸，幻想自己老年后的状态，幻想和那个叫岗的人的不期而遇。有些幻想急不可待，有些幻想却缓慢而持久。我想，等到真正抵达真实的时候，多半的幻想是会破灭。再美好也是。看来，我是明知却也无法阻挡自己的某些幼稚。

后来我的探寻与张望就不那么勤快了。待等到急切的心快要失望时，忽而一夜过后，她们，那些小草尖一样的花苗便长出几株来，头顶着一小撮薄土，再过两夜，便长成一片鲜活的嫩绿，喜人的绿。起初，各种花苗的长势相差无几，然而随着时日久了，差异就出现了。有的纤细如针，有的笨拙粗壮，有的一日一异，有的却要好几日才能长出新的叶子。

那时的时光是快乐而急彻的。用不了些许时日，她们便长满并将枝叶溢出了花墙之外。又过了些时日，便有了待破的花苞。之后，便是挡也挡不住的姹紫嫣红，繁盛夺目。那些花草，细碎必繁多，硕大必个单。少瓣，复瓣，间错，重叠。金黄，玫粉，翠红，纯白，幽深的蓝。初晨开，正午开，日落开，半夜里悄悄的开。她们努着大片大片的叶子，努着粗壮的根茎，努着色彩艳丽的朵瓣，相互拥挤，攀比，嫉妒，争夺，炫耀。她们有少不经事的张扬与跋扈。她们有不谙世事的蓬勃与清纯。她们有令人迷醉而生畏的美。

却，有一株不能与之势均力敌，只在隐暗处寂寞而唯我的兀自开放。也恰是因了她躲离了那些色彩与形态的纷争，才更显了她的妖娆与幽静，更显了她的瓣络分明，韵致不俗。那时的阳光，纯白明亮，毫无遮拦的四泻下来，跳过错落无序的花叶间，独落在她的身上，风动，一闪一闪的亮，像清澈婉转的眼眸。缘此，更添了我的几份喜欢与执念，会给她多一些的水份和肥料，会在雨檐下，隔窗望她。也就从那时便见了情感之中偏执与独我的成份，延续至今。

然，那种肆无忌惮的盛放是热闹而短暂的，仲夏一过，她们便趋于另外一种状态，保持且长久。她们不再争锋夺势的疯长。她们绽放的不再那么频繁，只是偶尔小放几朵，也少了热烈多了含蓄。植株也因挂了些许待熟的籽而略显沉着，安稳与持重。她们的美成熟，优雅，毫不张扬却更有韵味。

时光总是在一明一暗间默不做声的走着。秋尽，季节渐冷。她们，花落，籽熟，叶黄。她们韶华尽逝。枯蔫了，暗淡了，只剩下一把一把干弱的枝曼，迎着西风。

生命，都会经历这样的过程。

伴随着一年一场的花事，岁月就这样更叠着。如今生活在城市里，便再无了那种亲历的种植之事，便也无法那么真切的感知生命的繁盛与衰败了。然，现实太过纷繁且冷峻，令人疲而生畏，便总是喜欢沉寂在过去式里。对于有些事情或者有些人，在当时经历或遇见时并未觉得有多美好或珍贵，而历经时日后，再回忆起来，便觉得比亲历时更为美好而不舍。念及花事亦如念及情事。这也许就是许多念旧之人为何偏执于怀旧的原因吧。也是我性情里众多优柔不绝的缘由吧。我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