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好？

也好。也不好。

且不论是久别之人的一通电话半沓素纸几言简短电邮，亦或重逢之人抚肩弄背茶前酒后的碎声细语，人总习惯于这样看似简约却深蕴至诚体贴的问候，而被问之人亦会因时因地因感情深浅关系疏密给出相应的回答。那自觉是疏落的人，寒暄只言片语也便错肩反向而去，回答多不外乎是好，或者不好，而更多则是介乎两者之间的还好，因着这还好二字最能不偏不倚不浓不淡的诠释生活的沉浮更迭喜忧参半。而若自觉着是亲密之人，多是不会假面相对的，会罗罗列列慎重其事的将彼此手心里织就的生活拿出来，把一切幸与不幸相互对照互览，并给予彼此温言软语的安慰鼓励，所语亦不过是功名利禄爱海情涛及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如此这般罢了。

许是彼此宿命里既定的前缘未尽，亦或是路不转人转山水恰又偶遇才又续展了旧份，像许多道途相见久别重逢的人一样，方才有了如上秉烛夜话的内容，亦因了这样的谈话，才使得近日的心总像是小石掷入水面激起圆润无声的微澜波波荡漾颇不宁静。

细指微曲粗粗算来，彼此疏离亦不过才一年半载的光阴，虽于己心之内无不时时处处祈愿他家和事宁，子健妻贤，生活顺畅安稳，却未曾料想在过去的那些杳无音讯的日子里，他相继出了车祸，失了业。虽然在与我的言谈中有意将这些不幸事故风轻云淡的几语带过，不想在其语落音定的一刻，所有的谈话内容汇集起来瞬间如雷贯耳，击溃了我的冷漠与固执经年累月对他构筑起陌路相忘的铜墙铁壁，手心里微微渗出了湿汗，心下略略翻涌着惊悸与担忧。对他能受上苍眷顾死里逃生继而又能无缺无恙的安稳现状，隐隐地喜，又隐隐地疼。无法想象那已然耕植于心地且根深蒂固的他，那个言语挚挚歌声扬扬时而如兄时而若弟的他，那清和的面容消瘦的肩膀是如何扛执起生活如此这般的执仗与重负。越想，心就越像是被小虫咬噬小蜂蛰嗤着，更觉着像是被辘轳井绳打捞起一桶沉重的记忆无处安放，紧绷着不敢松懈喘息。

唉，世事总无常啊。素日里不过是在眼目脑际里忽忽闪闪的简单的无常二字，此时顿觉着禅意浓浓闪耀烁烁光芒。无常许是因缘际遇万千世事的一记不破不释的定语，在其面前人力是何其的微薄不可为。相比这无常，人心里的期盼渴念及暗暗培植起的如小火苗般簇簇微微的诸多美愿倒略显着幼稚许多。相比这无常，人与人之间的那丁点的恩怨对错更是不值上台上案一提一论了。然而无论怎样，人总是该怀着一些夙愿活着的。虽说失望如旧叶簌簌掉落归根，然希望总能似新枝抽芽层出不群。人总是心怀如常愿，却要百历无常事。

回转换位着想，也许较之安逸，苛责与苦难会使人成长的更快。不是有语曾说，要时时感谢生活里的一切跌宕与苦难吗。顺风顺水无阻无碍不过是人对生命泅渡历程的美好愿望罢了，而真实生活往往就是这样，时而暖如春，时而寒似冬，苍凉温暖交替参合着。那温暖时光亦需亦步亦趋厚重沉稳掌管，而那苍凉境遇更需足够的坚强耐力担当。任谁也不是生就能将庸常拮据过的风生水起，能视不堪际遇水淡风轻。对过往所经之伤所历之痛虽不能分担，倒愿他在历经此番波折试炼后，能够将这生命赐予的苦难与磨砺凝重封藏成一躯铮铮铁骨，以便淡定从容着面对日后未知的山一程水一程的重重光阴。

这些话并未说出口，发于心且又止于心，想他定是比我更加懂得的。

很晚了，睡吧。

就此，谈话在这几个看似不咸不淡的汉字逗点里戛然而终。而言词语调里却深潜着对彼此依然是初衷不改如若亲朋旧友般的温情暖意，柔柔的绕散开来。

子夜时分静的出奇，悄哑的让人倍觉着有窒息感。遂挪步窗前将厚厚的紧紧拉拢的帘幔半推开，环臂，独独立在那满眼的黑暗里不言不语。耳廓里回声荡荡却交错纷叠杂乱如麻的无从辨别收拢。深深呼吸，吐纳几回后方才觉着平和一些了，眼眶里好像湿濛濛泪娑娑的，那是一滴暗擎着况久未落的纠结，此刻倒释然成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终是散去了。一念间忽而记起有位哲人的话，说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于此心下暗暗思讨，人沉沉浮浮于这繁华喧嚣的尘世间黯然菲薄的流年里，况乎爱恨，一切的一切皆要附着着这腔肉身躯体，不是吗。生存若是饼，生活就是那饼上的葱花芝麻五香酱，若饼之不存，又何来着色增味的他物呢。于是决然思定，至此后绵掌合十时，于他于我，亦再不渴求除了安宁以外的其他什么了，相比芸芸附丽之物，能安然活着便是最最好的。

祈愿一旦放轻，心亦会觉着如释重负。感情退让至最终，彼此倒能淡淡牵念妥帖互融。

收拾起杂陈思缕放逐视线，借着路灯微弱的光亮，见有稀稀落落的雨点落下来，砸在水泥路面上一摊一摊的湿，像谁不小心摔碎了怀囊钵盘里的墨玉珠子，圆满即散啊。原还是好好的天，一时间便落了雨，转瞬倒又停了，足见这无常果是无处不存无处不在。遂转身回到桌案前，拨亮桔色小灯，素笺铺陈悄然落墨，写就，阴阴晴晴亦或风风雨雨，日子就是如此，称心的时候总是少的，即便如此，你我亦该学着从容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