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雨丝             

人们都说，北京是圆梦的地方！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在那片天空下得以或淋漓尽致或登峰肇极的表现。于是，我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到北京小住了一个月，以求找到什么改变自己的机遇，然而，这一个月时间里有二十天都在下雨。

今年北京的夏雨来得多且缠绵。一阵小雨过后，就是细雨，细雨过后就是雾雨，之后再小雨、再细雨、再雾雨……弄得人不时地看手机上的时间，来分清现在是早晨还是中午。路人手中的花花绿绿的伞象在河中缓慢游弋的船只，悠然地飘浮向不知名的前方，寻靠着属于自己的人生码头。

我住在姪女紫薇的家中。紫薇的家住在海淀区温泉镇，她家的楼房临街，敞开阳台的雨簾，雨中的世界一隅便尽收眼底。公交车每隔十五分钟一趟，车身上都鲜亮着醒目的标语“北京欢迎你”！人们总是络绎不绝地上下车。对着车站是一个很大的超市，周围小区的人们就到这里购物，但多半是不上班的老年人。马路的对面是一个正在建设中的工地，楼房已经有三十多层，还在向上攀升。天空中吊车上插的旗子已变成一点点的星红。再远处就是百望山了，峦霭笼罩，虚虚渺渺湿湿漉漉的象刚在萱纸上泼出的水墨画，晨昏尚可听见山寺里传出的钟声。小区的门口是供人们晨练的小树木园，树木密札，曲径幽深，很天然的气象。早晨六点我会来到这里散步，望着细雨蒙蒙中的北京一角，心中不免湿润得很透，不住地揣摩着这次北京之行的具体意义。来北京不下十几次，都是公差，除了宾馆、餐厅，景区也是不少转。什么长安街、王府井，故宫、颐和园，香山、八达岭，十三陵、大观园，名胜遍游，但是，对这个城市总是理解不透，不知其要领。这可能也是它迷人的所在吧！

雨丝洋洋洒洒的落下来，落在我跌宕旋转的心房里。落在米兰花淡黄的面孔上，象谁的泪水，在洗涤晶莹的心事。晨曦闪闪，踏亮曙光，眉梢挂着比露珠还清新的神采。我倚着婆娑的无花果树，那些葱郁的叶子是一张张欢舞的小手掌。我低头抚叶，象一只只关注的手，给我今晨的温度。

有一白衣老人在树下打太极拳。他的衣裤宽大，质地好、垂感强，显出他身骨的挺拔和矍铄。他慢慢地呼吸，慢慢地动作，一招一式，像教学光盘在转动。我想，这就是典型的北京早晨的印记。我傻傻地看了老人多时，期望他打完太极拳之后能看看这唯一的观众，或与我搭讪那么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语。雨天里，我的思维会异常活跃。我猜度眼前的老人可能是几年前在台上的高层领导，他会鬼使神差帮助我，只要他打个电话或写一个纸条，那个出版社的头头就会喜笑颜开地接纳我，并让我掌控总编室的业务大权，让我在出版业一展才华，美梦成真！他首先会问我：你是哪里人，到北京来做什么……

是啊，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到北京来做什么？

每一场雨，都会凋零一些故事，我的青春也不例外。那时的情怀，遇见季风，已化为春泥。今晨再还米兰花一个的笑容吧，淡黄如雏，怜爱有加。雨天里，我的身影是否依然，半生的豪情与梦想还在么？这一切的一切，像是梦幻般的童话，那么轻盈，那么飘渺。淅淅沥沥的雨，满天空地飘摇，仿佛风雨中起舞的蝴蝶。花折伞下，疲倦的眸子，望穿了雨野的尽头，在等么？在盼么？雨滴如泪水，沿着伞边滑落，如泣如诉。望着不曾间断的雨丝，昨年的男儿热血重新涌向心头，流进眼睛，那么的刺痛。我曾无声的呼唤，呼唤如诗的梦幻，多情的雨呀，已将我的脚印悄悄浸湿，慢慢的风干散去，只存轻轻的脚步声，渐行渐无。

微风似梦，细雨飘摇，那样如梦的季节，歌一般的唱着，诗情荡漾在那远方山坳里的村庄。村庄的感情如春水一般那么的饱满，那么的细腻多情，每一笔的轻描淡写都浸润着我的留恋。我告别了深幽的雨巷，作别了无言的守望，歌者为我烧旺了青春的火焰，陪着我一路前行。柳梢披风，不知道那大客车上的人，是否还在潜唱低吟？山路旁的高柳，如弄袖的舞娘凌空起舞，告诉我前方的道路迢迢。

老者已消失在更密的树丛中，我还站在那里痴痴地发呆。一股被冷落被抛弃的怒火在我心中滋生。先是在面门发热，之后在胸中发烫，之后在腹下在性门发烧。我环顾自己一身薄薄的背心短裤，不知自己发火失态的真正原因？

我曾走过一条倔强的路，那时尚有自负伴我彳亍而行。而今回首，除了荆棘和陷落，也有稀疏的鲜花与掌声。万水千山，轻舟已过，一路执着地奋斗，伤痛累累。穿过雨野，作别彩云编织的村庄，前方的大都市模糊了我的视线，那亘古的乡音，久久地回荡在被浪花推起的生命滩洲，钢筋水泥筑就的摩天大楼的城市，幕布一般挂在天际，海市蜃楼那样时隐时现。

细雨在下，点点滴滴。古城深深，无人问津。花折伞下，记忆斑驳，花木氤氲，缕缕芬芳，伞下的孤影，疼痛了当年戴望舒的灵魂。雨天里，拥进忙碌的人群，一双淋湿的大脚，踩着泥泞，听到沙石跌入河流的声音。对着脚手架上悬空的影子，朝晖拉长消瘦的生命，黯然转身，往事是否已经离去？一个孤独散淡的乡下人，淹没在都市的花花世界里，冥想雨中欢快与轻盈。最初的梦，某年某月，剥了皮的透明，生命的清晰在夜行的救护车上，风声拼命的钻进我的耳骨，提示着自己与世界同在。沉默了的雨又在眼睛下起，我不知道自己是谁。迷了路的我，迷了路的心。哪里没有伤寒,哪里有属于自己的温暖？这样的雨天，这样的雨野，心中多年都暗暗地喜欢。在这湿漉的包裹中，我不能做什么，别人也不会做什么。我躲在树木茂密处，不怀好意地窥视着这个城市的角落，在这摩天大楼的海洋中并没有一洞属于自己的小小窗口！

我看着自己处于激动状态的身体，我突然想与这个城市做一场爱。然后再决定是否在转身走掉。

老者已不知所往，我在树木园里胡乱地绕了几圈走出来。刚到小区的大门，一辆白色的轿车在我身旁停下来，车窗玻璃被摇下，姪女紫薇的头探了出来：五叔，回去吃早饭吧！我上班了，中午不回来，晚上见！哎，晚上见！白色的本田，从我的视野中加入到大马路的杂色车流，我象小孩一样，鼻子有点发酸。紫薇这孩子也真是不容易，来北京十年了，拼死拼活的总算有了自己的公司，起早贪晚，天南地北的折腾，挣下了房子买下了车，生意还算过得去，就是误了个人谈婚论嫁的好年龄。紫薇论人品，论长像，论能力，样样优秀，就是年龄大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不过在北京“单身贵族”也应该是全国之最吧！愿我的紫薇有福气。

当我路过小区保安室的时候，一个小胖熊身体的年轻保安拦住了我：你到哪去？是来探亲的吗？有暂住证吗？我心里想，坏了，要有麻烦了。我说我是到9号楼5单元4层姪女紫薇家的，我出来晨练什么也没带，只有一把房门钥匙，不信你给我房主打电话吧……胖保安最后还是给紫薇打了电话，之后，他说马上开奥运会了，区政府有指示，三天内你要不走，请办暂住证。我陪着笑连连说行，行，行，他才让我走开。

一进楼道，一只猫窜了出来，吓得我一抖。这是一只流浪猫，单元的人都往楼道放吃的给它，紫薇还给它鱼吃。我说紫薇你领养它，她嫌它颜色不好看。可也是，它长得黄不黄灰不灰的花里胡哨的。如果这猫是纯白或纯黑的就好了，命运一定不会象现在这么惨！可是，它若是漂亮的话，那它的主人还会让它流浪吗？

用过早饭，我就站在阳台上看外边淅淅沥沥的雨。路上过往的行人撑伞披衣，五彩缤纷，络绎不绝，人们踩着风雨走向爱的暖巢？靠向自己的岸。有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在街市的上空，伸展洇濡的羽翼，慨然飞往前方的树丛。林中有梧桐枝叶间的点滴，正叩着小鸟的心。缠绵悱恻的小雨弥漫在灵犀的心上，通向大千世界。真想，摘几片雨中新叶，去染拨我粗豪的梦境；却听见窗外遥远的雷声，这是有关千年古都令人费解的信息！当我亲近北京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样的软弱和渺小。

北京的雨丝如雾如烟，从天上筛下来，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打湿了夜与昼的想象。可是，那米兰树、米兰花依然蓬勃葳蕤，千百只叶片伸向天空，它喊出了隐隐的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