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8纪事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8.28纪事

 

 

题记——其实,这一天与其它日子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自己内心的起落太大、悲欢太真、震荡太烈了。

早晨,我一起床,隔着没有垂挂窗帘的16楼玻璃窗,见那条没有修好的河中注入了半河水,对岸报社、滨河湾小区的楼群错落地都倒着矗立在水中,岸上新植的幼柳一排排地扎撒着娃娃辫,在晓风中摇曳。工地上吊车们高扬着长长的手臂在洁净的晨空中画出几十个数轴图像。站在金桥桥堡的大广告牌不分昼夜地一版红、一版绿地闪着“惠济民生,绿色生活”的超大仿宋体字。

飞往北京抑或是海口的航班,在蓝天上划一条笔直的白线儿,像苍穹的一道分区格儿渐渐洇散,渐渐变粗变淡。

太阳已经露脸儿,可光芒还没有穿透薄薄的晨霭,凝眸望向这天下的一切……

于是,我对自己说:

这就是生活吗?

这就是生活,眼睛闭上再睁开的生活。

这样晴好的天气,必须用来做事吗?

不一定。如果你还纠缠在病中,那就把这个晴好的秋光白白地放掉吧。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当然知道,我死了都不会忘记今天这个日子。

三年了,我放弃了多少这般的良辰美景?

不计其数。

这是被迫的,迫不得已。病痛像泥石流一样,说来就来,让你毫无防备。

在病痛中挣扎是什么滋味?

生命有时像“弹尽粮绝”的圆珠笔,你以为它该扔掉了,可它突然又能写出油亮光华的字迹来!

绝地逢生?

在生命的大劫难中,让人有许多开悟,会重新审视生命,认识生命。智慧的代价便是病老将至。

一个人有二次、三次的起死回生的经历,这是生命的传奇。

假如,三年前的今天,我在手术台上“定格”,那么,三年来的故事就不会发生了!——一抔骨灰,再加一个精致的姓名标签,占上一个小抽屉大小的位置也就一了百了了……

然而,到现在我仍然活着,尽管受尽病痛煎熬。我仍然要顽强地活下去,因为生命已然不再完全属于自己。如果我过早地离开,对于妻、儿都是个遗憾和打击,对周围的亲朋好友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我活着家庭就圆满,哪怕是个人生活不能自理也好,妻子就不是遗孀,儿子就不是单亲子女;即使不能再上班了也可以领到病休或病退的月薪,来掌转平静的家庭生活……

三年来,主要由于化疗、放疗的负面影响,肠道菌群失调、严重腹泻一直也没有得到根治。2009年遵医嘱,曾以肠道活菌药物维持了一年的时间,到了2010年的下半年,又出现了反弹,只好加倍量用活菌药,从日6粒,增至8粒10粒,仍然控制不住了。“泥石流”大多是在下午发生,来如洪水猛兽,迫使你在洗手间要处理3至4小时,有时还延迟到晚7:00左右。开始是没被消化好有食物,之后是浊汤,之后是清水……直到腹内空空,之后是渗出来的鲜血。每次要扯掉3卷卫生纸,人只想躺在地板上喘息。

天哪,这肠道失调得让我折腾到何时?我这虚弱的身体还能折腾几日?看来北京武警医院的专家处方非得重开不可了!妻子也焦虑地说,再去北京医院治疗吧!?

再去北京?这使2008年在北京几家医院住院的情境飞快地掠过我的脑屏,顿时浑身发冷,上下牙齿开始敲鼓。妻子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可能是衣服穿少了!

120救护车将我从呼和浩特送到北京武警医院,经急诊室医生们一夜的抢救我总算脱离了危险。在医院只住了一个星期,主管医生和护士长就来做家属和我本人的工作:医院床位紧张,你们考虑着手办一下出院手续吧?像似在商量,其实是在撵我们了。无法,只好先到婊侄女凯伦的家里住下,这一住就住了近一个月。

侄女凯伦是经商的。往往是早晨出去深更半夜才回来。我们夫妻这般住下倒是可以,就是去医院太远了。当时我的扩心病时有发作,妻子心没底,就与侄女商量找熟人住进医院。那天,侄女没上班,在家打手机打了半天,总算联系成了知名度不高的309医院能住上。

第二天凯伦用她的白色本田将我们送到了309医院住下,一住又住了一个月。这里的医生和护士并没有撵我们出院,反而是我们自己张罗出院的。原因就是医院的饭菜吃不下去了。吃头几天还可以,越到后来就越没有食欲了,自己想吃的饭菜食堂没有。妻子和我商量能不能在附近租房住,自己开伙,做点可口愿意吃的?

那几天我的情况还可以,就拐弯抹角地找到了一个原北京市国税局科研所的一个朋友宋建军的电话,通话中说清了我的想法,他一口应承下来给办。时隔一天他就打来了电话,说为我们暂时借到了一间房子。房子是他的事务所一个同事租下的,两室的,那个同事只住一室,另一室可借我们暂时先住着,皆大欢喜。第二天,宋建军开一个车,凯伦开自己的车将我们和住院的一应物品,再加上一些简单的餐具、炊具,一并拉到了新的住地——皂君庙路皂君东里9-4-301号,一个十三四平米的房间,就这样住下了。头两天,我心里还有些“兴奋”,觉得自己“在北京也有个住处了” !虽然是看病。再过两天,随着天气变冷就觉得不对头了。当时是11月中旬,这房间供暖不好,只有16度左右,在家时房间从来没低于25度。别说我现在是个重病人,就是没病的人也会觉得冷的。白天我在房间里要穿上棉裤,上身穿厚毛衣另外再罩一坎肩儿,还凑合着不冻;夜里就没办法了。身下铺着电褥子,身上盖着厚棉被加一个毯子。就这样一觉到天明还好,一夜要三次上厕所,这就很不好受了……第六天的早晨我的心脏病发作,房颤伴着疼痛……妻子赶紧给凯伦打电话让她火速过来送医院!

妻子反常地冷静,她紧紧地抱着我平静地说:

“不要紧,凯伦来了咱们上医院!”

等我稍稍平稳时妻子对我小声说:“凯伦去天津了,你能下楼不,咱们打车!”

我知道此刻的紧要,死也得死在医院里,我说:“能!你拿东西吧!”

我们下了楼,我在前边双手捂胸,尽量快走。从单元门到小区门再到大街上其实只有150米,我就觉得像中学时跑800米时的第二圈儿,双腿灌铅,比爬快不了多少,眼前有点模糊。我提示自己:向大街上走,拦出租车!

一辆绿黄相间的出租车在我身旁停了下来,我回头看妻子,她形削骨立的身子有点发飘,随时都有倒地的可能,两手提着三个超大的提包踉跄艰难地在穿过人行道——一个令我今生最难受的场景!我用最大的力气压住狂跳的心脏,“跳吧,别现在停下就好……”

到了医院经过医生护士的一阵忙乎后,吃了药,输着液,病房又暖,心脏疼痛得到了缓解。之后,我们再不敢想去外边租房住了,宁可在医院食堂吃得不可口了!

所以,现在一提去北京医院,我自然会想起那“打出租”的一场,又冷又怕,不寒而栗了。

为了排遣心中的恐慌,我放水洗了个热水澡。自从有病后每次洗澡都是妻子给我搓背,今天她依然毫不含糊地帮我擦了全身。当我净爽地走出卫生间后,她要我称称体重。

你知道我在309医院时体重是多少吗?

我知道,穿衣服68公斤。你现在量量。

为了测体重方便,妻子特意在网上买了这个体重仪。我知道她的心思,我就裸身量了一下,刚好70公斤。妻子笑了!长了二三公斤呢!说完她就去厨房做中午饭去了。

我静静地软在床上。

这“二三”公斤全是她的功劳!两年里,她要做2190顿饭,还不算加餐,光食谱书就买了5本;她还要跑四五家药店,还要跑医学院附属医院、中蒙医院。哪个药店能划卡,哪个药店价格低她都十分清楚;医院从窗口挂号开始,所有的程序她都熟道;胃肠科找哪个专家,心内科找哪个医生,她都有预案……她多么的不容易?我,赶快好起来吧,不要再折磨她了!

我觉得两颊发烫,眼液失控。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眼泪有如此的热度?不要这样,被妻子看见了我该说什么?我狠狠地擦了一把,没用,依旧在流。幸好妻子再没进来。

记得上次流泪是在内蒙医院住的第7天里。当天晚上买了去北京的车票,出发时先让我从床上起来座轮椅通过医院特别长的走廊。我刚一坐起来,眼前就一片黑,接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五分钟后才听见了儿子由远及近的呼喊声:

爸爸……爸爸……爸爸……

我睁开眼,见到了儿子那一双急红了的眼睛和那张还有些天真稚气的脸庞,我的泪水就像现在这样汹涌地流出来,止不了。

不知今天为什么又流泪!?

人有时对自己是相当陌生的!

这时我听到了妻子的脚步声,她可能来召唤我吃午饭,我赶忙趴到床上,用胳膊掩住脸。

妻子进来了,她说,明天咱们去中蒙医院看看中医吃中药吧?我已经联系了我们的一个同事,她男人在中蒙医院胃肠科,主任医师,医道挺高。人都说中医治本吗。

咱们明天看中医,绝不要再硬挺了。

是的,是的。我口里这样回应着妻子,心里却想:

当你埋怨自己鞋子破了的时候,会发现有的人已失去了双脚;当我抱怨自己倒霉得了癌症时,那个和我得一样癌症的人已经死了五年之久了!

真的还好,这几天,我的汹涌的“泥石流”一般发生在下午,我就利用身体的“空隙”时间做点什么。因为年初与领导谈话时曾表示过“坚持上半班,力所能及呀”等等。这个月份轮到我编杂志稿,上午,吃上两粒“易蒙停”预防“泥石流”突袭,将当期10万字的稿子编好下厂,以不误出版期。算来,这半年真的做了“力所能及”的几个事情,比如,写处室“十二五”规划、参加全国税务内刊会议、参加自治区直属工委读书征文活动、参加机关职工排球比赛等。当然,我必须感谢易蒙停、双奇杆菌、整肠生等花花绿绿的胶囊们!现在要暂时告别它们,亲切地会见一下李时珍的中草药了!

下午,我在卫生间里抗击着“泥石流”,听到妻子与那个同事白老师断断续续的通电话声:

“……白老师,你爱人怎么称呼啊?……啊,啊,姓段,段迎喜主任……一般几点去挂号?啊,啊,我尽量早点,我5点去排队挂号,争取早点看上……啊,啊,……我让病人9点到……啊,啊,就这样,麻烦白老师了,谢谢,谢谢!”

啊,啊,明天,明天,我就去看中医了!

新的治疗,新的征程,新的战斗呢?!

……

8.28、8.28呀,我恨你,你让我吃尽了肉体的所有苦头;我也爱你,这一刀割下一段肠管,却犁开一块精神的田园,长出一棵永不凋零的长青树,蓊蓊郁郁,灵鸟啁啾,迎晖送霞!

 

尾记——8.28这颗捻珠也和其它珠子一样,毫无特色地串在岁月的链条上,弑血同盟地凌迟着我的心灵,直至链崩珠散、归隐苍茫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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