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的处方与鲁迅的药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契诃夫的处方与鲁迅的药

洪烛

  契诃夫戴着金丝眼镜,像个严肃的教授。在我读他的小说之前,研究了一番作者像,于是有这样的感觉。在我心目中,契诃夫是不会笑的。因为我实在想像不出他笑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这是个在讲坛上口若悬河、而一旦下课后就沉默寡言的执教者。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并没有听过他的课,却经常把他的小说视为遗存下来的无声的讲义。

  作家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种是导师型的,另一种是工匠型的。契诃夫毫无疑问属于前者。他引导人关注自身的命运。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把周围的人,譬如十九世纪俄罗斯的知识分子,作为解剖的标本。

  这肯定跟他本人是学医出身有关。他甚至在莫斯科附近某小镇医院当过一年医生,后来才改行写小说的。他拿着笔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当作手术刀,外科大夫的职业习惯,不时流露在他的小说里。就我的阅读记忆而言:所有的小说家中,契诃夫的文笔是最犀利的。

  这使我联想到中国的鲁迅。鲁迅也是学医的,并且同样将兴趣由人的生理转向人的心理。鲁迅甚至更直接一点:索性用投枪与匕首,来代替手术刀式的操作。

  契诃夫的含蓄,体现在漫画的氛围里。讽刺的锋芒,被诙谐的外套包裹着。他倾述了十九世纪俄罗斯人的彷徨,却把一声呐喊压抑在嗓眼,如同悬在半空的闷雷。他小说里的场景,天空几乎都是铅色的,似乎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裂变。人们说,那是时代造成的阴影。

  这种阴影,不仅在契诃夫的作品里蔓延,最终还扩散到他的肺部。他患了较严重的肺病。为此长期在克里米亚休养。契诃夫,一个医生,一个病人,两者结合在一起了。

  作为病人的契诃夫,不断地咳血、呻吟,体会到精神与肉体的双重苦闷。

  作为医生的契诃夫,则以小说为重病的俄罗斯配制了一剂警示的处方。他的文字间弥漫着药的苦涩。

    肺病快成了作家的“职业病”。与契诃夫生卒时间较接近的,肺部有毛病的还有卡夫卡、鲁迅等人。难怪有个叫庞培的中国人要说:“我只知道诗人更多地死于肺——他一定也是从肺开始的。他们的呼吸都不好,都不畅顺。这广大的世界对于他们只有郁闷的人群和一点点近乎窒息的生的乐趣。可见诗歌对于肺部的要求分外严厉,或者说诗人的命运里面有那么一点冷酷的肺的成分。”

  在契诃夫之后,还有一些作家描写过各种各样的疾病(譬如加缪的《鼠疫》,马尔克斯的《霍乱时代的爱情》)。可见作家对人类的疾病格外敏感。

和那些具有医生眼光的作家不同,契诃夫、鲁迅、卡夫卡自己就是个病人。这给了我如下的印象:最好的文学作品,要么是医生写的(譬如契诃夫、鲁迅等都曾学医),要么是病人写的。只有神才不生病,而不生病的神是不会写诗的。对痛苦的理解与感受,一定程度上构成文学的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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