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引发的思考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3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去新加坡参加校际交流活动回来的女儿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件事:几个同学来到宾馆楼下的一家便利店,问一位华人店员是否有邮票,店员说没有,但拐过这条街不远有一台自动售票机,需用信用卡。听说几位中国大学生都没有信用卡,店员说我带你们去买吧。途中攀谈得知,那位店员知道一些中国的情况,他说中国坏人多很不安全,而这里尽可放心。来到售票机前,他用自己的信用卡买了30张邮票(共计用了17.5新元)交给中国学生,然后说我还要到别的店取货,你们回头把钱交给店上就行了,说罢转身走了。当时,几名中国学生为这位店员如此的信任深受感动。我听了则是五味杂陈。不知道这位店员是真的出于信任,还是有意检验中国学生,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紧接着,在家里发生了一件小事。女儿刚刚到家,我们一家三口正在吃饭,有人敲门,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煤气公司的,来煤气年检。”妻应了一嗓子,我也急忙应了一嗓子,以示家中有个大男人。门开了,一位身着煤气公司服装的男人脱了鞋进屋,一边拿出煤气泄漏探测仪扫描一边解释:“我是煤气公司的,来检测煤气,去年也来过的。”我说:“知道知道,年检是对用户的安全负责,应该的应该的。”煤气公司的说:“我刚才到三楼,那家有人却硬是不给开门,没办法,下回我带媳妇一起来吧。”我明白,他的潜台词是:带着媳妇,人家就比较信任他了。我说:“还是理解吧,假使你家孩子自己在家,你会让他给陌生人开门吗?”煤气公司的说:“是啊是啊,我理解我理解。唉,中国人太没有安全感了。”
两桩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一对比,比出了不小的差距。尤其是那位新加坡华人店员的一番话,让人心里特不是滋味儿。
都说咱中国人活得累,累在何处?累就累在整天提心吊胆,看谁都可疑,时刻得保持警惕。而这警惕性分明是被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训逼出来的。在街头你看到一位老人被车撞了,好心好意把老人送到医院,还帮着垫付了手术费,可人家属来了,愣是把你扭送派出所,讹你撞了老人,你冤是不冤?下雨天你为一个素不认识的姑娘撑起雨伞,人家骂你流氓,你冤是不冤?坐火车你跟一个自称老乡的推杯换盏打发时间,不经意间被人下了蒙汗药,身上财物被洗劫一空,你冤是不冤?两年不见的朋友,突然造访说他爸病重急需一笔手术费跟你借10万块钱,你东挪西凑帮他应急,结果朋友一转身便杳无音讯,你冤是不冤?这类事情几乎每天都在身边发生着,中国人的善良与纯朴逼得走投无路,以至于“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成为当下人们共同的信条。
当“远亲不如近邻”被“老死不相往来”所取代;当“送人玫瑰手留余香”被“个人自扫门前雪修管他人瓦上霜”所取代;当助人为乐、见义勇被冷漠旁观、见死不救所取代;当“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被见利忘义、唯利是图所取代;当你的善良一次次被践踏得遍体鳞伤,这样一个是非颠倒、正不压邪的社会,除了让人感到恐惧和悲哀,还有什么?
不说别人,就说这两年女儿在外地上大学,我最担心的就是她的安全。尤其是在归来回去的路途上,或是在外出旅游的路途上,我和妻总要一再提醒:不要与陌生人接触,不要借给别人电话,随时保持与家里的联系,遇到紧急情况一定要求助警察,并且提出若干条谨访上当受骗的预案。这些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我相信其他家长也是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人心叵测,社会不安全。
有时,我也在想,从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使中国人彼此之间的信任感荡然无存? 想来想去,也理不出个头绪,但有一个词汇却时不时地在脑子里闪烁,这就是“文革”,以及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正是那根又臭又硬的“阶级斗争”大棒,把中华民族的纯朴与善良打得粉身碎骨。在那个没有平等、政治歧视的年代,人与人之间“亲不亲,阶级分”。一个国度里的公民被划分成工人、雇农、贫农、下中农、中农和资本家、地主、富农等成份,还有“右派”、“走资派”和“反革命”一类的政治标签,并以“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泾渭分明地加以区分。不同成份的人享有不同的政治权利,其中,“资产阶级”必须无条件地接受“无产阶级”的“专政”和“改造”。在那个灭绝人性、亵渎尊严的年代,即使是父子,即使是夫妻,也要因为政治立场不同而反目成仇、划清界线。一旦成为“右派”、“走资派”或“反革命”,轻则被“下放”(实则就是“流放”)、“蹲牛棚”,重则被没完没了花样翻新地游街批斗,像张志新那样遭受到割断喉咙的法西斯刑罚者并非个案。在那个丧心病狂、人人自危的年代,哪怕说错一句话都会坐牢甚至掉脑袋。人人挨整、人人整人,陷害异己、出卖朋友,成为政治投机者最常见也是最重要的手段。十年文化大革命,不仅大革了中国经济的命,更是大革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和传统美德的命!
1981年出台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虽然对“文革”进行了全盘否定,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对“文革”的清算并不彻底。文革之后,有些被评反的老干部和“走资派”、“右派”们实际上是怀有“复仇”心理的。谢晋的电影《天云山传奇》,曾对这种现象进行了较为深刻的批判。当年重新出山的陈云就下了死令,对所谓的“三种人”永不饶恕。至今,在纳新党员外调时,父母和主要社会关系在“文革”期间的政治表现仍是主要调查内容。试想,让一个参与了“打砸抢”的尚未成年的“红卫兵”或者一个为了“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参加“武斗”的普通工人承担历史的罪责,这公平吗?况且,这种冤冤相报的做法只能无休止地延续仇恨。
1963年美国气象学家洛伦兹提出了一个著名的“蝴蝶效应”理论,大意是说: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能在两周后在美国德克萨斯引起一场龙卷风。这种理论引申意义为:一个微小的举动,通过连锁传导会引发一场巨大的灾难。虽然,我们不能就此判断“文革”就是那只最初扇动了几下翅膀的蝴蝶,但它给我们这个民族带来的创伤却是致命的。
由于“文革”没有得到彻底清算,“文革”的后遗症也就为今天的价值扭曲、道德沦丧埋下隐患。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经济在国家资本主义的轨道上快速发展,但中国的传统道德体系并没有得到及时的恢复重建,同时国人对扑面而来的普世价值显得不知所措,以至于出现了严重的“眩晕症”。随着社会财富分配不公平的加剧,两级分化的趋势越来越严重,国人的心理越发的浮躁和不安,从而导致人际的关系日趋紧张。今天的中国已经跻身经济大国之列,可今天的中国人却普遍缺乏安全感,人际关系存在严重的信任危机。时下“欺弱现象”和“仇富现象”的对峙局面,就是这种紧张关系的突出表现。这让我想起了探戈舞的传说。据说,探戈舞是一种酒吧舞,之所以每走几步要突然扭头,其缘由就是为了提防情敌。我们中国人的现状恰好就像跳探戈舞的,看上去很绅士、很优雅,实则内心充满了不安。
尽管我们时常在媒体上看到诸如“希望工程”、“5.12”大地震后“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动人场景,但这其中真诚的含金量到底有多少?有多少企业不是为了广告效应?有多少社会名流不是借此沽名钓誉?有一句话问得好,为什么媒体一曝光,好人就全都冒出来了?我不否认,其中确有慈悲情怀者,同时也认为扶危济困哪怕是作秀也值得肯定。我只是觉得,真诚和善良应该是自然而然的自觉,而不要成为一种道具。
一个优秀的民族,一定是自信而从容的,而这种自信和从容首先来源于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多年以前,冯晓刚、葛优、吕丽萍拍过一部叫做《编辑部的故事》的电视剧,其中有一首插曲是这样唱的:“接受我的关怀/期待你的笑容/人字的结构/就是相互支撑/走进我的视野/从此不再陌生/人类的面孔/就是爱的表情/告诉你一个发现/你和我都会感动/世界很小/是个家庭。 ”什么时候,中国人能够在自己人的信任中获得安全感,从别人信任中获得自豪感,然后我们也同样向新加坡人说,在我们这里你尽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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