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3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王二赖子死了。这实际上是早晚的事。没有一个人因为他的死而难过,包括他的老婆和儿子。
  我得知王二赖子的死信是在前天中午。那时,我正躺在院子里由两条凳子和三块木板搭的临时床上乘凉,身体呈大字型惬意地张开,斑驳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洒在我赤裸的肚皮和半旧的大裤头上,微风掠过我的身体,轻轻的摇动着树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漫无边际的联想,我起身开门,宋一程蹭的一下窜了进来,把我吓了一跳。我不由得怒从心头起,骂道:“你这个泼贼,抢屎吃呀,这么急!”宋一程嬉皮笑脸地说:“你才抢屎吃呢,那玩意,我只生产不享用。我跟你说个关于我个人的好事。”我说:“你这个倒楣蛋还能有什么好事?”宋一程说:“我最近真是拥金钱抱美女财色双收啊!”我说:“得了吧,就你那屌样,还财色双收呢,收破烂还差不多。”宋一程说:“你别小看人,就你能泡妞,咱也不是吃素的。我跟你说,前天晚上我去迪厅蹦迪,你猜怎么着,一个十八九的小丫丫愣是喜欢上了我,非得缠着我一起蹦不可。咱有什么客气的,搂着她的腰就蹦开了。当天晚上我俩就上床了,可惜呀,就是不是处儿,不过她说,她只跟一个人干过不到三次。”我说:“那财又从何说起呢?”宋一程说:“你猜那小丫是谁?她爹就是咱县有名的大款杨大驴子!你知道他家里有多少钱吗?说出来吓死你,足足有一个亿!”我说:“他钱再多关你屁事!”宋一程说:“这你就不懂了吧?你想呀,我泡的是他唯一的宝贝女儿,他对她女儿能手紧吗,一给就是两三千呀。我跟那小丫说了,你年轻,不会花,这钱让我帮你花。那小丫还高兴地说,好啊,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咱俩一起花!”我说:“那可得恭喜你呀,什么时候也让哥们儿沾点边,借点光,好处你小子不能独吞呐。”宋一程说:“放心吧哥们儿,有好事我什么时候忘过你,你这个爱吃独食的家伙!”我说:“哥们儿,你这个私家侦探最近有什么新闻没有,给哥们儿讲讲,我整天坐井观天,都快成傻子了。”宋一程说:“新闻也没什么特别的,哎,你听说没有,原来你们的老邻居,就是那个王二赖子,死了。”“王二赖子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我问。“前没多少天,大概是六月十七吧。”宋一程说,“你不知道,他死的时候,身上连条完整的裤子都没有,那玩意儿还对外开放着呢!”“那他是怎么死的呢?”我问。“怎么死的?还不是饿死的!他假装残疾到处要饭,可人家一眼就能看出破绽,谁肯给他,他自己又不愿出力干活,不饿死才怪呢!”宋一程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那他老婆孩子呢,都不管他吗?”我问。“管他,他老婆孩子巴不得他早点儿死,还管他。再说了,他一早把房子卖了,老婆领着孩子现在住在娘家,整天遭哥嫂的白眼,吃上顿没下顿,出门连个不带补丁的衣服都没有,怎么管他?”“这王二赖子也怪可怜的。”我说。“可怜,你说的对,可怜,”宋一程说,“他是在铁路的地下道里被人发现的,死的时候那真叫瘦骨嶙峋,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了。当时通知他家里人,用一张破苇席一卷,直接抬到火葬场烧了,连丧都没发。没一个人去吊唁。”“哎,这个王二赖子,我就知道他迟早会有今日。”我说。
  王二赖子原名叫王宏杰,因整天不务正业,无所事事,见着别人说话喝酒就走不动,死乞白赖的,于是人们给他送了个大号叫王二赖子。王二赖子原来住在我家前面,隔着窗户能看见我家里是否有客人吃饭喝酒聊天。这对我来说是件非常不妙的事情,每当我家里来了客人,他定然会嗅着酒香擅自推开我家大门,径直闯入我家客厅的酒桌,这时他会非常豪气地说:“我来陪陪客人!”说完他就会毫不客气地拉一只小凳子找个地方坐下。当着客人的面,我也不便对他说什么,如果撵他走,朋友肯定会以为我很小气,这显然会降低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威信。我只好将厌烦的表情强行压制下去,面含笑意地为他斟酒。等到酒兴阑珊时,他早已喝得找不着自己了,我几乎每次都要扶他回家。每当我家炖个小鸡,炒个肉片什么的,他也会端着碗径直窜到我家厨房,自己抄勺盛上一碗。这样日复一日的,时间长了,我实在有些忍无可忍,索性一进家门就插上门栓。可是还是不行,他只要发现我家有客人或是做什么好吃的,就会不停地擂我的大门,几乎要将我的门给拍烂了,没办法,还得开门让他进来。如果我家里十天半月不做好吃的,他就会自己在小卖部里赊了酒,在小吃店里赊了烧鸡,把账记在我的名下,然后掂着找我来喝酒,嘴里还一路哼着小曲儿。为此,我每年都要因他付出五六百元的冤枉钱。有一次我到胡同口的小饭店买小菜,店主李大爷在我付钱的时候问我:“你大前天家里来客人了?”我说:“没有啊,”李大爷说:“那你叫王二赖子买烧鸡干啥用了?”我说:“我没叫他帮我买过烧鸡呀?”李大爷说:“那这二赖子怎么说是你家里来客人了,让他帮忙买个烧鸡,这不,他还记的你的帐。”我猛然想起来了,大前天这王二赖子确实掂只烧鸡来我家了,我还赔上了一瓶习水大曲,当时我还以为这家伙是白吃白喝我的时间长了不好意思,自己掏腰包请我呢。
  在我被他烦得要死的时候,我终于想起一个还算有效的应对办法,就是尽量将每次在饭店和在家与朋友喝酒剩下的酒根儿、吃剩的残肴尽数兜给他,让他自己在家里自斟自饮。如果长时间我自己还混不上酒喝,我就干脆买一瓶便宜的高粱烧,再买一两个家常菜,主动上他家里陪他喝上几口。虽说不情愿,但总比他上我家烦我强得多了。
  除了白赖我的酒饭之外,王二赖子还有个令我头疼的毛病,就是看见我家有什么东西,不管有用没用,只要趁我和家里人不注意,他就会顺手牵羊据为己有。我家的碗呀,凳子呀,笤帚经常会从我家挪到他家,在他的家里见到我家的东西简直一点也不稀奇,他全然没有一点儿偷东西的羞耻感,哪怕我当面在他家拿起属于我家的东西,他依然显得非常地坦然。有一次我煮好粥却发现勺子不见了,到处找也找不着,只好让老婆上小卖店里又买了一只,可谁知我第二天给王二赖子送酒时,却发现我家的勺子赫然地挂在他家的厨房。我当即踹了他一脚,说:“你个二赖子,你算什么东西,我家的勺子你也拿,你把我的勺子拿你家你让我用什么盛汤盛饭?真他妈的没出息!”二赖子却嬉皮笑脸地说:“鸿哥,你有的是钱,还在乎这只破勺子,真小家子气!”
  好吃懒做的王二赖子纵然挖空心思占别人的小便宜,终究是难以富起来的。家里常常是等米下锅,一家人一年也难吃上几顿饱饭,肉味能闻上几次就算是造化了,老婆几乎每天都要对他大骂一场。然而这王二赖子对老婆的漫骂是充耳不闻,每天依然我行我素,噌吃噌喝,凑人群里胡诌八扯,站臭水坑边看蚊飞蝇舞。一天,他老婆终于忍无可忍,领着儿子住回了娘家。这王二赖子非但不思悔改,向老婆赔礼道歉,反而趁老婆不在家将那几间四面透风的破房卖了出去。不出半年便将那卖房换来的两万来块钱尽数换酒灌进了肚里。老婆知道后索性再不理他,夫妻关系已是名存实亡。
  一无收入二无家庭的王二赖子花完了卖房的钱后,便开始了流浪乞讨的生活。白天沿街逐门逐店地讨钱,一毛两毛,多了也没人给。有时别人连一毛钱也不给,这时王二赖子就开始嘴里嘟嘟囔囔说些不太干净的话,你想,谁会任他骂呢?挨打挨骂简直成了他的家常便饭。有一次,他到一家服装专卖店讨钱,人家店里挤了一屋子的顾客,店主和店员正忙得晕头转向,他穿一条露腚的破裤子站在店门口,接连向里边叫了几声,见没人理他,便急得大喊起来:“不就是有俩臭钱儿吗?有什么了不起!姥姥!”这一喊不要紧,那男店主抄起一把笤帚冲出门外,嘴里骂着你个王八蛋想找死呀,对准王二赖子劈头盖脸地打将下去,直打得王二赖子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到处讨饭流浪的王二赖子从那时起就在我的视野里消失了,我家再也没有人来蹭吃蹭喝了,这日子着实让我清静了许多,对于王二赖子的去向,我并没有给予丝毫的关注。听到宋一程提起,我才大略回忆起了关于他的一点儿印象。人终究是要死的,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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