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玲的红玫瑰和白玫瑰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3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爱玲的红玫瑰和白玫瑰

                                                       秦晓晓文

 

她是孤傲的也是安静的,如山巅一株红了才绿的木棉,如溪边一耸静好安稳的磐石。所以,有人读她是非常爱又非常怨;有人读她却是非常不爱不怨;我读她,读得非常爱又非常痛来。她的笔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物,因为她太明白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小人物支撑世界,小人物标志了一个时代、一个社会,普遍又真实,鲜活又古板。人生是每个人一生下来就必须走的路,男人女人的爱情也一样,她也无法不一样。

她认为自己的名字俗不可耐,又浅眷地喜欢着母亲所赐予——张爱玲。官宦世家,显赫的名门之女,祖父张佩纶和曾祖李鸿章,是她生命的源头。

张爱玲是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的另类作家,自出道后,盛名至今不减,“张迷”遍布全球。李欧梵说过,唯有小说才是张爱玲的意义。所以,认识的结果就是,将张爱玲从小说中攫出来,然后再还给小说。张爱玲的人,比她的小说,更像一个传奇;比她的散文,更像一个神话

斑斓后的爱玲,随即可以归于淡然,像绚丽的彩虹,惊艳后的深寒。有人说:“只有张爱玲才可以同时承受灿烂夺目的喧闹与极度的孤寂。”两度爱情,如此短促,如此热烈,却要用一生去忘记,去记忆;她寂寞的离世,如此诡异,如此安静,却让无数人用一生去记忆,去忘却。

当初的爱玲是上海花,从缥缈的海上来,回缥缈的海上去。文字在她的笔下,是生命的花在盛开,是青葱的生命在蓬勃,直捣进你的心坎。喜欢张爱玲的人,对她的书自然也是真喜欢,沉入她的书中,你就在她的文字里不想出来。读张爱玲的文章你是快乐的,同时又是忧伤的。她的文字是华丽的苍凉,她的爱情是凄美的执著。

爱玲也食人间烟火,也世俗,但世俗得如此精致得当。她细细地告诉你,但绝不用赫赫地炫耀。她是一个善于将艺术生活化,生活艺术化的享乐主义者,又是一个对生活充满悲剧感的人。她是一个沉默的人,别人称她为安静得不得了。她可以在上海大红大紫,也可以在异国他乡深居简出。

她最有名的《传奇》书名用来形容张爱玲自己的一生可谓恰如其分。张爱玲显赫的家世到她这一代已是最后的绝响了,张爱玲的童年是不快乐的。爱玲的父亲是一个又俗又雅的人,然他的俗高出他的雅,因他不过是一个没落的世家公子。爱玲回忆:“我母亲还有时候讲她自己家从前的事,但是她憎恨我们家。当初说媒的时候都是为了门第葬送了她一生。”可见她母亲黄逸梵哀怨深深。后来,毅然决然离开了张家的母亲,一生如花丰盈粲然。同时母亲赋予的个性也惠泽了爱玲,所以爱玲总是习惯淡淡轻轻地写,她不习惯诉说悲伤,不喜欢拿隐私哗众取宠,张爱玲的文字华丽却不浮躁。

  父母离婚,父亲曾扬言杀死她,于是她逃出父亲的家去找母亲,母亲给了她两条路选择:“要么嫁人,用钱打扮自己;要么用钱来读书。”张爱玲毅然选择了后者,然而,母亲的经济状况一直不好,张爱玲说:“这时候,母亲的家亦不复是柔和的了。”她与胡兰成短暂三年却“拼命付出”的婚姻,后来为之“自将萎谢。”与赖雅具有“安全感”不能说是爱情的婚姻。

爱玲3岁就能背诗吟词,极动情处,让前清遗老遗少们挥泪如雨。7岁写的小说,开篇就是“话说隋末唐初时候”,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语震得人发聩。前生就是张爱玲在上海度过的前20年,也是她的重要经历的时期。张爱玲最主要的作品是在23岁到25岁之间完成的,在以后她虽然不断地在书写,但是所有的文学成就,都比不上这三年。

轻轻翻阅《心经》,没有纸的喧哗,唯有心动。许小寒身上隐约有爱玲的影子,所以叫《心经》,是爱玲自己难念的心之经。人说,父亲本来就是女儿的第一个恋人,女孩子或多或少有恋父情结。因为女孩子是柔弱的,需要一种力量,需要一种保护,容易产生情感上的依赖感。
     爱玲一生的两段爱情和婚姻,都是恋上比自己年长许多的男人,胡大爱玲10几岁,赖雅大爱玲20几岁,而且成婚迅速。与胡兰成从认识到结婚仅用了8个月,与赖雅从认识到结婚是仅仅半年。尤其和赖雅,不知道最终爱玲是爱上一个男人,还是爱上一份安全感。爱情,于她是一场光华耀目的自毁。

其实张爱玲在感情上一直都和许多感情的女人一样,甚至更加不是个聪明的女子,男人左右着她一生的情感。从胡兰成到赖雅,她的不聪明是因了她的至情至性,不过她的不糊涂又在最后表现在断然了结上,这是我最欣赏的地方,甚至有点膜拜。其实她原本就是一个聪慧的女子,只是在情事的面前表现得愚笨地不知道狡猾。

当时,胡兰成随时有亡命天涯之险,婚礼都免了,爱玲无怨无悔随着他。 正因为胡兰成用“亮烈难犯”来形容爱玲,证明他还是多少懂爱玲的。胡兰成也被爱玲这惊艳的光芒灼伤,内心欣喜过重:“我与他们一样面对着人世的美好(暗指爱玲),可是只有我惊动,要闻鸡起舞”。独立独行的爱玲与胡一交错,胡便是镜子,映照了自己,而胡更是以爱玲为镜,照出自己的弊处来,胡写道“我们两个在房里,好像‘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我与她是同住同修,同缘同相,同见同知。”“她的横绝四海,便像数学的理直,而她的艳亦像数学的无限,我却不准确的地方是夸张,准确的地方又贫薄不足,所以每要她校正。前人说夫妇如调琴瑟,我是从爱玲才得调弦正柱”。胡兰成在他的《今生今世》忆了他和张爱玲的这段情感及张爱玲生活中鲜活些的一面,一个入世又脱俗的才女形象。“她爱看小报,许多恶浊装腔的句子她一边笑骂,一边还是看;亦有妙语,小报上的妙语往往亦是可怜语,一点不得爱玲的同情,但她转述给我听时,她亦是这样的开心好笑。无论她在看什么,她仍只是她自己,不致与书中人同哀乐,清洁到好象不染红尘。”爱玲也是喜欢胡的,“他一人坐在沙发里,有一种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漫山遍野都是今天”。于是,那年的那天,胡兰成与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只是需要“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爱玲这个情感的女子要了婚姻的本真,不囿于流俗。”

胡兰成毕竟是最俗而功利者,而爱玲是圣洁的仙,人是千变万化的,仙是要飘然而去的,爱玲注定了要失望,要抽身离去。兰成也意识到了爱玲的不凡仙体:“哪吒是小小孩童,翻江倒海闯了大祸,他父亲怕连累,挟生身之恩要责罚他。他一怒,刳肉还母,剔骨还父,后来观世音菩萨用荷叶和莲藕做成他的肢体,爱玲便亦是这样的莲花身。” 还重要的是,男人心宽,他需要一个万花筒的世界,万千美女呼之归己,似乎才是人生的最高价值的显现;女人心窄,真正的有了心尖上的一人之后,情爱便荒芜,自将萎谢。

1946年温州的那条瓯江,爱玲与飘然离去的胡兰成作别,而她面对伤心波涛,泪涌成珠。爱玲独自一人奔波到“因为有兰成在,就像衔着珠宝放光的温州”,爱玲寻到范秀美和胡兰成住的地方,胡镇静地对人言爱玲是他妹妹,顾全了范秀美的面子,明媒正娶的张爱玲情何以堪?而她竟然住下了。胡兰成还狡黠地说:“秀美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欠与还,上辈子欠了这辈子还,不停地欠,不断地还。呵,纠纠缠缠,好好的缘分不就成了债务关系了吗?我想相遇是美事,就像鸟来栖息树梢。”爱玲忍着心痛说:“可是也有‘拣尽寒枝不肯栖’啊!” 后来胡兰成竟然还回忆起,她来温州20余日,眼见得他有新欢却仍心存眷恋之意。可以想象当时的爱玲是怎样地心痛怎样地无助的,一切的委曲求全,一切的甘愿承受,只为了这个变心的男人,只为了自己不变的爱。

人说,张爱玲与胡兰成之间的情感是“旧时的才子佳人”。当年名士胡兰成真心倾羡爱玲的才华,倾心写出的《论张爱玲》自然是文采飞扬、光彩流溢。赞极了爱玲的文章和她的家世,好的宝贝要百般的呈现给别人看。她所有关于爱的誓言,对爱的期许,爱的渴望,爱的幻想,耗尽一生无怨无悔。“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然, 卓文君的题诗,司马相如回心,此时彼时,而今胡的心和人却永远地走了。自尊而倔强的爱玲给他信中写下:“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的了。”

 

 

爱胡的人自然不知道,情意深重爱玲爱胡兰成有多深多痛。爱玲对胡兰成如此,后来对赖雅更是如此。
      爱玲在《红玫瑰和白玫瑰》里说:“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他说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普通人向来是这样把节烈两个字分开来讲的。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爱玲的姻缘与振保不同,“她一生中的两个男人都是她用自己心血浇灌的,俯仰无愧的壮丽。”从与胡兰成相逢那刻,爱玲便恋他儒雅风度、博学敏思、风趣多闻,注定成了她心口的朱砂痣,成了她的红玫瑰。是他点燃了她少女的火山,爱了就爱了,不管爱有多长。她盛放过,也深痛过。于是,他是了爱玲独有的红玫瑰。
     后来爱玲嫁人不是因了爱情,只是她和赖雅朝朝暮暮衍生出来的爱。赖雅只是美国一个小小名的剧作家,而爱玲不是爱名的女人。晚年的洛杉矶隐居说明她是可以舍得的人,张爱玲刚到美国时是赖雅照顾和安慰她,他是她异乡的清雅的月亮。赖雅更像爱玲的白玫瑰,淡淡的月光,悄悄地轻洒,渐渐地明朗。寂寞的晚年,寂寞的寓所,抬头的那一抹月光就是赖雅了,不及红的艳丽、炽热,但安静、平和。

爱玲也进入老年的时候,赖雅数次中风,都得爱玲的悉心照料才康复,在上海连自己照顾不好的女子,学会了照顾别人,她是赖雅的妻,“妻”的名字是一个女人一生最温暖一个的名字。
     爱玲生命里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属于她的红玫瑰,一个是属于她的白玫瑰。爱玲对于她们俩个男人真正践行了“生死契阔 ,与子成说”。 可是,有人惋惜地为她写诗:她扫了三百六十日的落花 /却没有拾到一瓣/缘分 。读到这里,我亦是心疼着的, 心疼爱玲不会委屈自己的心灵,又不会不有自己深痛的感情。《倾城之恋》白流苏对范柳原说: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还长着呢!爱玲就是这样地残忍,一语道破男人与女人之别,不让幻想打扰你,她一任冷酷到底,绝望到底。在小说中,她无情地导演着一幕幕的悲剧,放映着生活的本真。所以爱玲的剧,结局永远要不了中国式的大团圆。
     爱玲的一生不屈地抗争,不断地随缘;又骄傲,又低调;又光华耀眼,又漫长孤寂。她自从50年代离开上海,就再也没有踏入故土,在别人的国度,静静地过活。

直到1995年的9月8日,爱玲在洛杉矶西木区(Westwood)一栋普通的公寓去世,安静地躺在一张行军床上遗容安详,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已经走出滚滚红尘多日。死也死得如此的从容淡定。年岁更替,而她只是在人间缺席了,她的芳香永在。

人生难绘,有如兰草难绘。爱玲一生拥有过生命中的红玫瑰白玫瑰,自己却是一株淡淡幽幽戚戚的兰草,灿烂而不喧闹,雅奇而不张扬,静好、再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