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说】

                  雪野

               

   男人孤独以酒

女人孤独以泪

我们总是

用各自最精良的武器

——不断斩杀自已!

其实没有人不明白这个道理!眼泪使女人更接近衰老，醉酒使男人更接近死亡。

无疑，这便是时间的阴谋，它借刀杀人最常规、最得心应手的武器。道理谁都懂，关键的问题是人们怎么去克控自己。

说归说，理归理。例如医道高明的医师，他可以千万次地医治好别人的疑难杂症，当自己躺在病床上时却束手无策。

我们明白，时间在形而上是无生命的。它无生、无死、无形，但它确实存在，道、佛、儒、法的坛论经说早已阐释。

 

是的，无生命的时间，就是为生命的有而存在的，爱咋地咋地!时间说。

是的，时间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折磨生命，爱咋地咋地!时间说。

时间是真理，一切由这暴君点击，我们别无选择。

是的，酒、谎言、眼泪，是时间的阴谋、伎俩，折磨生命最直接，最得心应手的工具。但人离不开它，人类那怕是在即将死去的瞬息，也要拼命抓住这根稻草不放。

酒、大麻、香烟、可卡因、诗歌、音乐、小说、绘画、舞蹈、牙片……这些无一不是时间所运用的最残忍它很爽的刑具。

 

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回忆其中任何一种惩罚生命的、精神和肉体的刑具，比如酒。

你饮酒、你爹你爷爷饮酒，你太爷的太爷饮酒，而你的子子孙孙也将传宗接代地饮下去。

你可以回想一下昨晚烛火灯影下的酒局。

我们其中任何一位朋友或快乐或痛苦，或有朋自远方来，只要选其任何一种想饮酒的理由，号召一出，口哨一打，酒鬼酒徒酒爷酒奶们就会从四面八方打的、驾车、骑车、走、跑、坐着飞机火车奔涌而来。时间是七点，XX酒家。我们只要稍加思索便可得晓，七点钟，便是时间正式斩杀生命的开始，酒家便是时间谋杀生命的屠宰场。

 

酒是化学合成的透明液体，酒是穿肠的毒药。这理连狗都明白，所以它不喝。

人，总是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斩杀同类。

更甚的是，人类世世代代总是有一些患有写字癖的文人墨客，将酒这时间恶毒的阴谋渲染的金足玉贵:什么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天子呼来不上船、葡萄美酒夜光杯、一揽众山小、无酒不写兰亭序、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唤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一堆神经病。在酒馆里醉得不醒人事还能写出一百篇诗来?疯话!花间一壶酒，对影成三人，俺喝大了还把人看成驴呢!拿酒鬼的鸡毛当令箭，而一举就是千年!荒唐啊，荒唐!

八千年的酒文化，被骚人墨客们的诗文歌赋演译得歌哭悲壮，高阳酒徒汉刘邦，率一帮酒徒征得天下，每当得胜回营时总是手执大碗:孩儿们，抬酒来!犒赏三军!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回!这赴死的悲壮，总是豪酒壮行。这是酒的目的，去死吧……得意的是酒。

 

酒局开始。酒瓶们安详而平静地伫于你的面前，那些越来越婀娜精巧的酒杯每人一个，含羞秋波婷婷玉立你的面前，少女的微笑。酒，从酒瓶里流了出来，发出一种悦耳的、欢快的，少女金属般的笑声。

这时，召集者举杯起立:承蒙赏脸，一切全在酒中，走酒!

这时每一张贪婪的脸笑成一片桃花，每一张被生活揉皱的脸开始舒展，心旌飘扬。你可以想象出这样的景象:你那座阴冷的、灰暗的、坐落在你精神之上的、痛苦灾难深重的大厦开始坍塌，那辆禁锢你身心已久的，轧轧作响的木轮囚车开始焚毁。

这时，你看到你那强壮的健美的灵魂在荒野、大海、山峦之上夸父一样奔跑。你那肌体发达、力量无穷的灵魂，边跑边撕扯着伪装在你壮美灵魂之外的，丑恶肮脏龌龊的，脱也脱不完的面具与外衣。

干杯!服务员，拿碗来!

这时，你的灵感鬼一样开始显现。你的灵魂是阴云重压之下，荒原之上的一棵孤独而古怪的树。它不畏严寒风雪长久等待着，孤寂静默地生长着。这时渴望已久的景象出现了———那条精致的、细微的、水晶般闪亮耀目的、不规则的光束向你孤独已久的树走来。当那闪电迅捷触击树冠时，灵感瞬间便炸裂开来，雷声滚向四方，你那灵感之树开始燃烧，愉快的火光照亮了整个荒原……

 

这时，酒的精神出现了。

酒，可以把人类迷惘的生命，直接带入渴望已久的精神上的世外桃源。

酒，可以给你力量，让其自身有力地去粉碎桎梏灵魂的坚固的铐镣与枷锁。

酒，可以驱动人类生命真实之旅，统领肉体与灵魂的大军，一路浩浩荡荡所向披靡，迅速、快捷准确地抵达自我封闭的城堡之下，去攻克它，占领它，将它一举夷为平地。然后，在幻想的，酒的跳跃的蓝色火焰之中、在自我毁灭的、生命的废墟之上，重建生命辉煌的宫殿，重建生命美好的家园……

我们自己斩杀自已血淋淋的手举起酒杯，碗。我们张开吞噬整个世界无所不吞，贪婪无度的嘴巴吞下酒，这透明的貌似纯洁的时间之阴谋，冷静的液态之火。

酒，这娼妓、泼妇、世上最美的女人。她伊甸园的蛇一般直抵你的胃、心脏、肝、血脉、大脑，你从你那满目苍凉的眸子中，看到了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这时奇迹出现了——

李白扑进异乡冰冷的河水中捞他故园的月亮。

高阳酒徒拎着酒坛子走进楚王滚沸的油锅。

海明威扣动双筒猎枪掀起自己的天灵盖。

波德莱尔在巴黎的阴沟里淹死了自己的微笑。

杰克伦敦用生命的呼唤所积蓄的金子撒在路上。

叔本华将自己多嘴的女朴扔到楼下。

威廉福克纳将那枚诺贝尔金质奖章扔进了垃圾桶，站在电车顶上撒尿。

阿尔贝加缪开足马力将年轻的生命交给了一棵树……

这就是酒，你这水做的女人，能点燃生命的辉煌，也能浇灭生命的火光。给我爱，也给我恨!

酒，我的地狱!酒，我的天堂!

 

酒是好东西  人是王八旦  酒和我逝去多年的爷爷说。

谁不干杯是狗!  画家说。

驴!诗人说。

叮当一声俩人杯底朝天，都成了天文学家，仰望星空。这时四坐击缶，一片喝彩……

酒，一但喝到这个时候，你就会看到世界的伟人纷至踏来。

商人说:我要赚上十个亿，我第一愿望是将世上最高的摩天楼推倒，铲平，种上一人高的草，让野鸡们在里面自由地飞，下蛋，飞。

一个失恋的男人说:我若当了皇帝，做上600个笼子，塞满女人，让她们不分昼夜集体哭，让她们说着我爱你，号啕着哭!

—个不喝酒的人问诗人:人生在世干什么事情最幸福、最有意义。

喝酒! 诗人说。

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

再喝! 诗人不加思索地回答。

一个被男人抛弃的女人说:我要做了女王，我要骑在男人身上，让他四蹄生风跑是三百公里，滚蛋回家，明天再来一个没命地跑，再滚蛋!

一个赌徒一半脸埋在盘子里喃喃着:金子啊，亲爱的，你就没完没了地往我身上压吧，垒吧，一块一块地来吧……那将是世上多么幸福的死亡啊……

 

这时你是拿破伦，凯旋门下挥动着征服世界的小个子巨臂。

这时你是成吉思罕，铁马金戈，所向无敌。

这时你是俄底普斯，睿智多谋，雄材大略，信步天庭……

这时你大着舌头说:这个世界都她妈是假的，惟有这酒才是真的，它想让你哭你哭，它想让你笑你就笑……酒，真他妈是个好东斯……好东斯(西)啊……

这就是酒，时间的帮凶，上帝的狗，咬了你，你患了狂犬病乱汪汪……

 

真假善恶哭笑无常，是非曲直悲欢离合。水火天地阴阳黑白，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其实这一切全溶于酒中，饮了酒的你你想要什么它就给你什么。这就是生活，生活就是你面前的那杯苦酒。

无论你是谁，老子、孔子、释迦牟尼、秦皇汉武李唐康乾，酒的阴影挥之不去。从人到神，从圣到贤，酒的图腾源远流长，只不过是质的转换罢了。

 

其实，世界的正反。理的黑白，还不是由人的那两片溥溥的唇片儿翻来翻去?

我们回想一下昨日的酒局，当你喝到舌头大的时候，那正是时间恶毒吃吃笑的时候。那时的我们已完全变成了阴谋中的小丑。小丑的你我却在梦的烂醉中扮演着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们不是滑稽透顶的悲剧小丑又能是什么!

当你在也无力将酒杯举到你那张贪得无厌的唇边之时，你也就彻底地醉了，这时的时间便笑着拂袖而去。这时的你也不再受时间的操控与蹂躏，你死亡般的睡去。你的大脑被时间的阴谋——恶毒的酒彻底湮没。你甚至失去了做梦的自由，醉，毫无疑问是另外一种死亡……

这时，那位饮酒的商人，经营着他那块野鸡四飞的草场。

这时的诗人，长着鸟的翅膀在酒的大海上盘旋飞翔。

这时，那位被男人抛弃的女人正骑在男人的背上，挥动马鞭疯狂地奔驰……

生活原来是如此的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