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晚霞是块抹布，在灰黑色的云层之间透出一小块惨白来，是我阴沉着的脸。

迎泽公园有十年没来过，变化很大，但我与K坐过的那块石头没变。

石头，独自一人看着湖水发呆，我心有些侧隐，独自儿的生活的确令人伤感，而石头，

斯守四季辰昏，一呆就是多年。

我将杂志垫在石头上坐下，和石头看着湖水发呆。

‘这人真烦，坐着我生疼’

‘病人，别理它’

‘一看就是失败的人’

我听见一些细小的声音在私语，回首四顾了一下，没人。

湖水静的象一面镜子，不时有一两条小鱼探一下头出来，湖面就会有小小的同心圆水纹散了开来，告诉你，水中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一片叶子落了下来，二片叶子落了下来……

‘这儿，来这儿’‘笨蛋，你怎么会落在路上，会踩碎你的……’

你有些纳闷，这是从那来的声音，尽管细小，但十分清晰，有些象枯叶被踩碎时的声响。

湖对岸的石头上坐着一个女人，男人比划着在她面前踱来踱去，象在争执些什么问题。我突然想起十年前你和K就是这个样子。

k要去海南，我说那断然不可。K说她的朋友们在南方一个个都发展不错，有了车的，有了房的，为什么总死守这一个地方让人穷死，我和k说那些地方会把我变成一个骆驼，孤独的驼鸟总是一个人奔跑，因为那个地方本来就是文化沙漠。水中的萍浮、海中的稻草，你让我怎么活……

我站在原地不动，K去了南方。k走了的第二年我去了一次南方，K的房产老板与K的朋友们接待了我。

‘朋友搞西米工作的勒啦’

‘我是作协的’ 因为说作家诗人总觉有些压人

‘做鞋好的勒啦，鞋每个人都要穿的了啦，肯定有钱搛的了啦，鞋厂多少工人啦’

‘—人’ 日死你妈你个蛮子，可气可笑几乎喷出菜来。

那天晚宴我一个人酒战群蛮，粗话酒话时而哄堂，心想，北方骂娘的话反正他们也听不懂。那天晚上我用酒的斧头放倒了六个蛮友、三个同乡，直到第二天K到机场送我时说；她的老总还在家吐呢。

‘你坐疼我了，你这人也太霸道了，理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别说啦，他一会儿就会走的’

‘那坐你身上试试’

‘吵什么吵，人什么时候讲过理，想剪你就剪你，想砍你就砍你。这是人的世界，你以为你是谁。’

‘就让他坐会儿吧，怪可怜的’

‘呜…呜…呜，它落到水里了’有人在哭。

这时你恍然大悟，是石头上叶子们在说话。你抬起屁股将几片叶子捡到石头一侧坐了下来。

前一阵子k在网上发现了我，她的网名叫异乡的落叶。异乡的落叶每天来我网上转多次，字里行间飘零着北方的行云流水，灰黄色的乡愁。

从她的日志中，我得知她有一个六岁的女孩，三年前丈夫死于车祸。我还知道她有一幢别墅，面朝大海，她每日都要坐在落地窗的大玻璃合子里，品品不加糖的咔啡，看好一阵子黄昏中海边上那棵孤独的大树……

中秋那天晚上十一点左右，她又一次提及我网上那只插照中的玉虎，我相册中贴着上百张古玩照片，她执意要让我诚让玉虎，价格十万八万由我开。

君子不夺人所爱，你就百万千万我也不出让，因为那是件信物，我一口回绝，对此反感至极。

K 属虎，十五六年前我们去西安玩，我在古玩市场捡的漏，是兰田料玉质一般，晚清雕工，剽悍凶猛，虎威神出，行如狮豹。再加上K也喜欢，我便卷了；我们不离不弃，玉虎为证。K说。

‘人可真复杂，你看他那样’

‘想什么呢，嗨，说你呢’

‘菅人家呢，多嘴婆’

‘人听不懂咱们的话’

‘跳了湖怎么办’……

我扭过头来对叶子们笑笑，叭嗒一声，点燃一支香烟。叶子们一片哑然。

昨天，也就是八月十六。K的朋友从南方探亲回来要走，她告诉了我K的情况，说K常提及我时总是唉声叹气，尽管K的丈夫给她留了一大笔遗产，但K还是一直后悔不该来南方。更让我震惊的是她朋友说k的网名叫一一异乡的落叶。

打古玩城出来已是傍晚时分，鬼使神差地坐在十年前认识的湖边石头上，物是人非，石头还是石头，水还是那汪水。

湖对面吵架的一男一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但愿不是悲剧的序曲。

起身，对叶子们说声再见，叶子们说；

希望你明天再来，也许我们还在。

‘慢走’

‘明天见’

‘人多苦啊’

‘记着我们啊’……叶子们的声音哑哑的。

我再次回过头来告别落叶们，我看到K就坐在叶子们的中间，和石头一同，呆呆地看着那湾镜子一样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