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杂文）

孙柏昌

我有恐高症。

先前，我认为恐高症是一种心理状态，不是生理状态，很自卑。

记得的，４０多年前的某一天，初冬。我和几个同学去爬北京的上方山。途中，见峭壁赫然一石洞，遂攀之。无路。众皆作猿猴状，四肢并用，匍匐而行。壁立千寻，有矮树、草丛、藤蔓可援。一路险象环生。及至洞口，有鸟群轰然而出，掠顶而过，几近仰身跌落。向上攀登时，脚踏实地，倒也自在从容。待下山，回望万丈深渊，不寒而栗。同学遂叽笑：如此胆小？

待下得山来，方知，此洞非彼洞，乃鸽子洞也。

此后，我们又去登５５米高的炼塔。当时，东方红炼油厂，亦即现在的燕山石化，正在建设过程中。当我登上炼塔时，正在施工的师傅连声惊叫：你脸色蜡黄，还下得去吗？我确实非常恐惧。那环绕而上铁梯是悬空的，可以俯视地面。当时，我只是凭着一种不死的意志，才平安到达地面的。于是，又被同学调侃一番。

后来，才知道，那不是一种心理状态，而是生理状态。即使你想豪情满怀、气吞万里如虎，你还是会恐惧，会情不自禁地害怕。那是因为你的身体状况不行。恐高症，与血压有关。我长期低血压，有时会低到５０——８０。大夫都会产生怀疑：你居然还活着？

因为恐高，所以自己的生活轨道也习惯于低位运行。

因此，我讨厌一切唱高调的人。长期的记者生涯，我写了许多人物，大人物、小人物的，无论写什么人物，我都保持着一种恐高的心理。一个人成了英雄，或者比别人多做了点什么，就是神了，就可以不顾父母病重、幼儿待哺？无论是英雄还是普通人，他首先是一个人，应该有人的感情、人的道德、人的理想与追求。最近看舟曲的新闻，看到一个警察对着镜头流泪的场面，他的女儿被泥石流掩埋了，妻子受伤住院。他仍然坚持在救灾第一线。他的泪流得很真实。因为他爱自己的女儿、妻子，在灾难面前，他的人类之爱才升华为一种普世的大爱。这样的英雄是真实的、可信的。

于是，我也想到了尘世的芸芸众生，无论你是什么社会角色，居庙堂之高的官员，还是游走社会底层的拾荒者，在“人”、人格、尊严上都是平等的。一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官员，未必就比一个拾荒者的灵魂更清洁。前几天，看到一个新闻，说中国有６０００名裸官逃往国外，携款达６０００亿。我不知道，是否可以重放那些裸官在位时的“风采”录像，是否可以重播他们冠冕堂皇的讲演，那个肮脏的灵魂居然也会掩饰得如此天衣无缝吗？

我知道，我是一个意志薄弱者，恐高。所以，宁愿自己的人生在低位运行，我恐惧自己一旦高位了，会抵抗不住那太多的诱惑。也害怕会忘乎所以，忘记了自己的姓名、身家、本分了。

现在，我已经不恐高了。在从上海飞回天津时，飞机落地前，我拍摄了许多我生活的这座城市的照片。因为空气太污浊了，不太清晰。不过，我当然也知道，即使不恐高了，自己也没有机会去“高”了。于是，便诚心诚意地匍匐在地，直至与大地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