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杂文）

孙柏昌

小时候，听说过“鬼打墙”的故事：

一个夜行人，围困在“鬼”为其“打”的“墙”里，脚步不停地走了一夜，及至天明，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只是在莫名其妙地转圈，依然留在出发地……

故事听来有点恐怖。当我们这些小孩子走夜路赶到别的村落看电影《天仙配》的时候，总会想起这个故事。尤其是看了那个随着一股烟从地里冒出来、满嘴巴胡须的土地神时，则更加恐怖，觉得那黑幽幽的夜幕里，不知道潜藏着多少鬼打的墙呢。

上初中的时候，同学来自十里八乡，同学好象都知道这个故事。初中有《植物》、《动物》课程，学许多科学知识。大家都试图从科学的角度解释“鬼打墙”。好象有个同学说，跛子更容易遭遇“鬼打墙”，因为两只腿长短不一，更容易在夜色里“转圈”，云云。我则不以为然。听了许多祖母的鬼故事，也看了老乡写的《聊斋志异》，倒觉得，那很可能是一个倩女幽魂，正在用自己的墙拦住一个意中人，准备与他花好月圆呢。

那时候，村里没有收音机，中央的权威新闻机构发布的信息鞭长莫及。“鬼打墙”故事，依旧流传着，很像现在网络上某些传言，围观的人多了，便数传“白为黑”或“黑为白”了。况且，抹黑的原料是现成的，且源源不断，免费供应，如漫天的黑烟或者ＰＭ颗粒什么的。

偶尔，觉得自己也是“墙”中人，迷失在漫无边际的夜色里，苦苦地追逐着什么，到老了，依然两手空空。也像那个陈子昂一样，“独怆然而涕下”。

或许，人人都是墙中人？如同契可夫笔下的“套中人”？那数不清的高墙矮墙、砖墙泥巴墙脚、铁栅栏墙挂着铁丝网的墙、红墙白墙黑墙五颜六色的墙……中国人喜欢墙，墙中有墙。四合院、江南园林，无处不墙。有了墙的保护，睡梦才踏实。当然，眼下的墙也彻到玻璃上了。防护栅栏从一楼到二楼再到三楼、四楼五楼，好象人们都变成了“囚徒”，也心甘情愿地自我囚禁，过着囚徒一样的生活……

人，都是囚徒？囚禁在物质或精神构筑的有形无形的墙里？

自己的欲望是墙，被人欲望也是墙。人生总是走不出那一堵又一堵、绵延不断的“墙”。中国本来就有一堵世界上最伟大的墙。我们都是墙的子孙。

年轻时，喜欢看墙。山海关、嘉峪关、八大岭、慕田峪……走出一堵墙，只是为了寻找另外一堵墙。

因为，永远走不出墙，心灵总是被囚禁着，永远也不曾体会到那没有墙的风光。

“盲从骑瞎马，夜半临深池。”那是多么令人恐怖的图景！

因为在墙中生活得太久太久，遗传数码里已经深刻着墙的基因与图腾。我们都是墙的崇拜者，墙思维的践行者。

倘一旦没了墙，没了围栏，我们也许都会寝食不安，会茫然四顾，天下何处可心安？

其实，人的一生，都没有走出一堵鬼打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