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不到贺卡
收不到贺卡
文/喜欢冰心
郝仁反剪着双手,心事重重地低垂着头,不错眼珠地盯着发白的皮鞋尖,磨磨蹭蹭地从收发室一步一步挪出来。疲惫的步伐似有千斤沉重。他紧蹙浓重双眉,黑红的脸庞仿佛比昨天又苍老了许多,让人捉摸不透。
收发室的老李头两只细胳膊有力地拄在桌子上,十指间距均匀地张开。他睨着细且长的双眼,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着眼皮瞭了瞭郝仁渐行渐远的背景,一边打着长而远的哈欠,自言自语地摇着头说:“这年头,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就为了等这花里胡哨的破片片,成天死乞白赖地往这跑!”
老李头厌烦郝仁到收发室是有原因的。原来老李头鳏寡孤独多年,好不容易经月老东扯西拽的穿针引线,现正和一位大妈相处得火热。这两天很少听到老李头那浪不丢的小调长着翅膀美滋滋地飞上天。他细心地发现一个不容乐观的现象:郝仁这几天总是眉开眼笑、屁颠屁颠地往收发室这跑。老李头多个心眼,暗中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着大妈的一言一行。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多看郝仁几眼,嘴角荡漾着温柔而又满意的微笑,主动有说有笑地和郝仁唠嗑拉家常,有种相恨见晚的亲热。这让老李头醋意大发,感觉到不同寻常的严重的危机感,无形中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定要增加防范意识,坚决不能轻敌,弄不好会让敌人乘虚而入闯进围城。
老李头的担心不无道理。郝仁是名退休的老师,离婚了,满嘴的之乎者也、孔孟之道,说话文诌诌的。左邻右舍的大妈们都乐意和他聊天。郝仁的底细老李头最清楚:他从小是个苦命的孤儿,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得以勉强活下来。到上学的时候,就差2.4元的学费交不起,憋得他抱着校门口的大树哇哇直哭。校长看他是念书的料,就替他交了学费。所以他到今天仍旧念念不忘,感恩戴德把校长接到家当老祖宗来伺侯。
郝仁家境不算宽裕,老婆离了一个又一个。老婆们背后都众口一词“赞美”他——缺心眼、脑袋让门框挤了、脑袋让驴踢了、拿钱打水漂都不响。
听听老婆和他最后的谈判就能略知一二了。
“尊敬的老婆大人,再给我最后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虽然郝仁像考试打零蛋的小学生,知趣地站在离老婆一定远的距离,耷拉着脑袋小声地用嗓子眼儿嘀咕着,但是仍旧婉转地咬文嚼字。“你的鬼话我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你要是能改了这个臭毛病,太阳能从西边出来、公鸡能下蛋、男人能生孩子!”老婆鼻涕一把泪一把,不停地乱跺着脚,尖酸嘲讽地说。“我发誓,再也不能辜负老婆对我的厚爱!”听着老婆说话的语气有回旋的余地,郝仁像得了圣旨一样,连连用手向上指着挂满灰条的房顶,差点没有扑通一下,跪倒在老婆面前。“这么多年,和你没享着清福——咝——挣点钱,你就填乎那些不认识的人——咝——到头来,捞到什么好了?”老婆伤心地抽噎着,肩头剧烈地抖动,并且用手重重地拧着鼻子,拖着长音,说话有些不连贯,听着像拉风匣。“君子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我不想图什么回报。”郝仁满脸正气,说话的速度比老牛散步快点,口气却是大义凛然。
老婆沉默不语。郝仁就怕老婆这招,沉默后就是更猛烈的狂风暴雨来临。
“我再把钱无缘无故的给别人,就让我打一辈子打光棍!”在郝仁的语言字典里,“打光棍”字眼儿比任何言辞都恶毒。
老婆用手背揉了揉哭肿的眼泡,像不认识似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郝仁过于激动而涨红的脸。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郝仁急于表白决心,极快地呲着门牙咬了咬下嘴唇,然后夸张地张大嘴,一字一字的毫不含糊地从嘴里响亮地迸出。
老婆闷闷的,低着头,沉默不语,似乎默认了什么,撒气似地故意装做收拾衣服要走。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奔流不息,哭得郝仁心都要裂开。
“还不相信我?”郝仁急切地看着老婆收拾衣服要走的样子,急了,挺胸跨步冲上前去,抢过老婆的衣服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不让你走!再相信我一次!我……”话没说完,哽在喉间,眉头锁得死死的,呼呼地喘着粗气,发红的眼珠子紧张得要从厚厚的镜片后边瞪出来,细密的眼纹边好像有浑浊的泪花光泽一闪而过。
老婆第一次见郝仁如此可怜巴巴的眼神,心疼了,一下子把衣服全部摔在郝仁的脸上,抬起两条腿笨重地坐在床上,盘起来,有节奏地拍打着膝盖,嘴里振振有词,惊天动地讨伐起郝仁来。
郝仁决定痛改前非。
可几天前,老祖宗驾鹤西去的时候,艰难地憋紫了枯瘦的脸,黯淡的双眼忽然晶亮异常,抬起手哆哆嗦嗦地点着郝仁的鼻子,用尽最后的全部元气清晰且流利地冲郝仁说,你这个混帐东西,千万不能忘本,老家的娃娃们还有上不起学的,你得帮他们上学,要不,我死不瞑目……说完,翻愣几下子眼珠子,嘎巴嘎巴嘴,竟然很安祥地咽了气。为了了却老祖宗临终遗愿,郝仁豁出去了。
摇摇欲坠的教室打个哈欠就能吹得七零八落,撒一泡尿怕要冲得无影无踪。面临孩子们求学渴望的黑眼睛,调皮天真中夹着一丝过早的成熟。郝仁的心像被无数只嗡嗡乱叫的蜜蜂尖锐地蛰痛。他慷慨解囊掏出包里所有的钱,无偿地捐助给学校。
郝仁缩手缩脚地赶回家。他不敢和老婆的目光接触。老婆虽是眯着双眼,深不可测的目光却像钢锥一样刺着郝仁,足以让郝仁面壁思过,老实交待问题,并且一句不落。老婆自然不依不饶,与郝仁河东狮子吼后,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然后,果断地用肥胖的肩膀撞开郝仁麻杆一样瘦弱身体,弃门而奔。摇摇欲坠的门板“咣当”一声,七裂八瓣,重重地摔在地上,升起一股蒙蒙哀怨般的灰尘。甩下郝仁背着双手在屋里不安地踱来踱去。
郝仁四仰八叉地斜躺在床上,用手不断地抚摩着乱发,似乎想梳理一下失意的神经。他怅然若失地凝望着成片剥落的墙壁,捐钱时那激动人心的场面,在他眼前历历在目反复晃动。没有掌声,没有鲜花,没有高谈阔论,没有豪言壮语,郝仁采取的是一贯作法——低调处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站在他身边的孩子们,反来复去地叮嘱年轻的女老师,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再穷不能穷教育,孩子是祖国的未来……女老师热情的双手紧紧地攥着郝仁的大手,一个劲地摇晃不放,摇得郝仁的手臂直发酸。
临返城的时候,女老师连跑带颠地堵在车门边,像大喇叭似的声音嘹亮地传遍整个车厢——过年的时候,我让学生们给你邮贺卡!车上的旅客们用无比崇拜敬佩的眼神纷纷地注视着郝仁,有的甚至咂咂称赞翘起了大拇指。那会儿,郝仁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伟大的人。
没有老婆的日子郝仁倒落个逍遥自在,落个耳根清静。
眼看着热热闹闹的年底到了,郝仁越发觉得自己像风中的一片树叶孤独。这几天他有事没事总往收发室跑。羡慕地看着别人的贺卡像雪片似的纷纷飘来。小孩子们蹦蹦跳跳地挥舞着金光闪闪的贺卡折叠成飞机玩耍;年轻人把五颜六色的贺卡含情脉脉地贴在胸前;老人们小心翼翼地捧着贺卡笑眯眯地念叨着……唯独没有郝仁一张。
老李头红光满面地频频地打着很响的饱嗝,极力瞪圆小眼睛,唾沫飞溅地和大妈唠得热乎。郝仁满面春风地推门进来,用手轻轻地拍打着落在帽子上的雪花。老李头马上吝啬地收起笑容,不断地耸动着眉毛,一会就麻利地拧成一个大大的“川”字。他晃动着身子,向上挺了挺脖子,横着眼珠冲郝仁射来冷淡的寒光,挑畔似地责问:“郝仁,没有你的贺卡,总往我这溜达什么呀?”明显的不友好,像要决斗。“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路过来看看。”郝仁随手把帽子摊开放在门口的桌子上,然后摸出一个脏乎乎的灰色手帕,用手抖了抖,一边哈着白气,一边低下头擦拭着上霜的镜片。“谁能给你邮贺卡,相好的呀?老李头鼻翼不断滑稽地翕动着,向大妈挤一下眼,带着捉弄般的嘲笑转过头瞅着郝仁。“我哪有那个福气?”郝仁自我解嘲,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言的苦笑。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坚定地挺直了并不十分伟岸魁梧的腰板,像门口那棵越发翠绿苍劲挺拔的松树。“我要关门了,别等了,回家吧!”老刘头眼珠子滴溜乱转地瞟着郝仁,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我自己捉摸,应该能收到,一定能收到的!”像是默默地安慰自己,又像是极力故作轻松地解释。郝仁用粗且长的指头慢慢地伸到镜片后不停地抠着潮湿的眼角。
祝福的新年贺卡,郝仁到现在也没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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