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文/喜欢冰心

　　老根捡了一辈子破烂。那一片五颜六色的纸壳，一个轻飘飘的饮料瓶，一根细细的麻绳……都曾经是他美好的愿望。如今，美好的愿望终于如愿以偿。儿子和女儿靠他捡破烂和打零工赚来的钱，分别念完师范和警校，并且在城里寻到了体面的工作。一下子，老根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可过不几天，老根突然就觉得生活没了奔头，没了目标。没了目标不要紧，身体却来病了。就拿这回胃疼吧，是他在郊区垃圾厂捡了一盒包装精美的糕点，外表新鲜的，没长毛，没过期。他就吃了一块，可吃完了胃就开始绞劲疼，到半夜干脆挺不住，只好给儿子打电话。儿子连夜雇车拉他到医院，楼上楼下检查一番，还好，只是胃溃疡，输液就缓解了。儿子埋怨他说：你看你，哪多哪少。明天进城住吧，也好有个照应。

　　看到搬家车气势汹汹地撞开院门，老根心里咯噔一下，脱口骂道：他妈的，小兔崽子，这么快就来了。他顾不得胃疼，来不及系鞋带，麻溜下地，奔向屋角那堆破烂。其实胃不是那么疼，是隐隐的心疼。他心疼他那堆即将与他告别的破烂。他手里擎起画着蓝天、白云图案的纸壳，极力想从图案里挖掘出让他留恋的一份情愫，但是幸福时光像一只小鸟拍拍翅膀就飞走了。稍候，他就听到儿子急促的脚步声奔过来。他浑身激愣一下，马上就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快速从腰间抽出一根纤维绳，动作稔熟地扎好纸壳，吭哧着扛在肩上。停一下，提提裤子，大步流星来到院门口，故意让纸壳挡住汗津津的脸，大声对看热闹的小孩说：让你爸来，把纸壳拿家去，烧火！话声刚落，一个被踩变形的矿泉水瓶“嘭”地一声，从儿子站着的方向飞过来，不情愿地落在他脚下。是儿子踢过来的。显然，儿子对他的举动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儿子用不容商榷的口吻呲牙咧嘴地说，病好了，就别捡这些破玩意儿了，进城！今天就搬家！然后，儿子看也不看老根一眼，就吆喝来人装车。

　　谁不知道进城享福啊，老根也不缺心眼。可这冷不丁进城真不习惯。没有宽敞的院子，没有花花绿绿的纸壳……生活变得索然无味。老根整日蹲在鸡笼似的阳台上望着楼区门口的垃圾箱，缄口不言。他看到那个蓝色的垃圾箱每天都准时有人在那虔诚地守候，他就手痒痒。可一想到儿子，他就像泄气的皮球——蔫了。

　　儿子说，爹，你别总在屋待着，出去到公园溜溜弯，那有不少老头。

　　老根听了儿子的话来到公园。不过，他特意打扮一番，戴副墨镜，扣顶宽边帽。老根主动和提着鸟笼子的老头拉话儿。鸟儿的主人看老根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警惕地瞥他一眼，微微一笑，走远了。老根讪笑两下，摘下帽子，瞧瞧太阳，灰蒙蒙的。于是，他垂头丧气地走出公园，站在马路边上，无目的看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老根发现前方有一个年轻的姑娘，一瓶没喝完的果汁随着胳膊左右摇晃，霎时，老根来精神了，眼也亮堂了，觉得阳光都明媚起来。他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穿过一条马路，跑向一条小街……来到一幢楼前。姑娘越走越快，老根也越跟越紧。姑娘仿佛很紧张，回头，站下，再回头，一仰脖，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果汁，咬牙切齿地把空瓶向老根砸去。然后噔噔跑起来，于是空中就响起像红色的果汁一样热烈的声音：来人啊，抢劫啦……声音的魅力不可小瞧，马上从楼里冲出一群保安，为首的是老根的儿子。这时，正奔果汁瓶使劲的老根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窘迫地着看儿子红一阵，白一阵的脸，摘下了墨镜和宽边帽……

　　女儿听说这事，婉转地说了老根几句，老根有点不服气，抢白说：也不是偷，不是抢，有啥丢人的？倒是女儿心疼老根，任由老根发完牢骚，哄着老根到她家住几天。

　　打那以后，老根蹲在女儿家鸡笼似的阳台里面壁思过几天。时不时地望着楼区门口的垃圾箱，缄口不言。女儿无奈地叹口气，又叹口气。过了一会儿，看看手表，像是找到了兴奋点，说：爸，快放学了，去学校接孩子吧，就当散心了。

　　很快，老根换上一套讲究的衣服来到学校。其实，他早就看到脚下有个空鞋盒，吸取上次教训，不动声色用脚尖勾近些，再近些。心想等外孙子出来再捡也不迟。没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趁老根不注意，一个铁勾子准确地扎起鞋盒，鞋盒就像串糖葫芦似地串在铁勾上。倘若换了老根，他决不会用这种残酷的方式对待那些纸壳的。到手的东西成别人的，老根难免不悦。

　　他压底声音说：这是我的。

　　你的？写你名了？穿得板板的，还在乎一个鞋盒子？是一个和老根神态相同，穿着差不多的老头，只是他的手里多了一个长长的铁勾子。

　　串在铁勾上的鞋盒子强烈地刺激了老根骨子里那种由衷的想据为已有的念头。

　　你这不是抬扛吗？老根急了，脸有点发白。

　　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一句，我一句，两人吵起来，吵得很认真，分毫不让。正是放学时间，这一吵不要紧，吸引不少看热闹的小孩和家长。这工夫外孙子也出来了，小家伙很聪明，听出点门道，就把串在铁勾上的鞋盒子取下来，交给老根。拿铁勾子的老头见状，不无讥讽地说：林子大了，啥鸟儿都有，姥爷抢鞋盒子，外孩子也出息不到哪去。这句话，无疑一颗羞辱炸弹，顿时炸得老根火冒三丈，拿出当年抢占垃圾箱的威猛，抡起拳头，上去就给对方当胸几下，对方借势倒地……

　　等女儿去医院为拿铁勾子老头交了医药费回到家时，却不见老根的影子。

　　茶几上只留下老根写的一张歪歪扭扭的纸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