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

　　　　　　　　　　　　　　　文/喜欢冰心

    月色朦胧，花影婆娑。这样迷人的夜晚适合浪漫的事儿发生。他两步并一步铁塔般矗在她眼前，猛地抓住她的手，如同老鹰抓小鸡般迅猛。尽管她有些矜持羞涩，内心却无法拒绝他火一样的热情。于是皎皎十指缠绵交织在一起。他幸福地闭上眼睛，若有若无的微风把她银铃般的笑声送出很远很远。

    手的主人叫杏花，是上山下乡那会儿来黑龙江垦荒的上海知青，会拉手风琴，会唱歌。先不说模样长得如何，单是她那双手就让全村小伙子垂涎三尺，眼冒绿光。玉指圆润滑嫩，像极了水灵灵的葱白。美中不足的是手背上长一朵鲜红的玫瑰花样胎记，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美丽和快乐。

  杏花给孩子们拉手风琴时的表情，宛如春天里的杏花灿烂。她的灿烂使挤在教室窗前听琴的小伙子们忘记开工时间而心甘情愿被队长扣工分。就连县剧院油头粉面的团长，观看完国庆汇演后都连连拍杏花的肩膀大为赞赏地说，杏花，你是个不可多得的文娱苗子！

    而他是个一穷二白的更夫，虽说仰慕杏花的美丽，但自卑的他情愿远望她的背影蝶一样飞来飞去。只要她的笑靥偶尔绽放在他的梦中，他就满足了。

    过年了，杏花和一个外地女孩回不了家，难免潸然泪下。于是她俩就喝酒，开始是一小口一小口斯文地抿，后来是大半杯大半杯比试着喝，最后是满茶缸满茶缸无所顾忌地灌，烂醉如泥。这时，灶膛里没燃尽的柴火复燃，熊熊火焰舔着挂满霜花的窗户，而她们浑然不知。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与她们仅一墙之隔半夜起床解手的他救了她们。当时他披一条浇了几大盆冷水的破麻袋片，不顾一切踹开门板摸到她的手。没想到，梦寐以求的愿望居然以这种方式出现。他趁机狠狠掐她手背一把，炭火般灼人。他不敢耽误，拽起胳膊架在肩上往外扯。不行，身子面条一样柔软。干脆，扛着跑吧，他以猎人追兔子的速度逃离火海。

   她很感激他，不是一般的感激。她勾着头，妩媚的眼神从一侧射向他，让他心如撞鹿。她优雅地拢着耳边的长发说，你哪来的劲，能把我扛起来？他摊开手给她看，那是一张粗糙如锉的手，布满茧子。
    以下场景的出现合情合理，她主动约他到村外，当时月色朦胧，花影婆娑……他猛地抓住她的手……

   半年后，她以村里文娱骨干的身份到县里演出，是一个重大的演出，她是主角，演出很成功。团长跟演员逐个握手。团长用穿透她衣服的眼睛长时间地盯她的脸，团长用胖乎乎的手长时间地握她的手，团长用很长时才意味深长地迸出一句话：杏花同志，剧团缺你不行啊！
    能到县剧团当演员，多风光，多气派。她再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再不用整天喝地瓜粥……
     依仗团长一句话，她顺理成章进入县剧团。
     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团长利用职权威逼利诱，她半推半就答应他的求婚。那天晚上，团长猪肚脸上就旋出一朵邪恶的菊花。
    她向他来告别，用手捂住脸，戴着戒指的手指在泪光中抖成一片诱人的金黄。他二话没说，拿起削甜菜的菜刀一挥，喀嚓一声，一节鲜血淋淋的手指滚落，染红半个月亮。
    瞬间，天空跟着他的号叫，涌起一团黑暗。
    ……

    在杏花出嫁那天，他喝光团长的喜酒，醉得不省人事。

    过后，他站在团长家门口，举着断指发誓，非要混出个人样来。可几十年过去了，山还是山，水还是水，生活的飓风早将他的誓言风干了。他亦娶妻生子。日子虽清苦，可断指再没疼过。不遂人意的是，一年前老伴因病离他而去，热热闹闹的屋子变得冷冷清清。寂寞时靠睡眠打发时间，不知为什么，几乎每天都做这样的梦，梦境大同小异：月色朦胧，花影婆娑……他猛地抓住她的手……

梦境再美，终得醒来，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慢慢回忆有关手的细节，似乎就在眼前，却又很遥远。

    该做晚饭了，他骑车子去市场买馒头。他支好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往女人跟前一立：来一块钱的馒头。话音刚落，两只手利索地打开馒头箱，利索地抻出塑料袋，利索地把馒头递给他。令他瞪圆双眼的是女人手背上长有一朵玫瑰花样胎记。他惊愕地抬起头，原来是她！她也认出他，复杂的目光落在他的断指上。听别人说，团长后来当上县长，县长把修建教学楼的项目承揽给没有资质的工程队，结果教学楼坍塌砸伤不少学生，豆腐渣工程曝光，县长被判死刑。

     他漫不经心地问，日子不好过了？
    她似乎没听见，不动声色地招呼顾客。

    他提高声调说，他进牢房，活该！你也别上火！
    她是个不乐意把心迹坦露给别人的女人。可听了他的话，压抑在胸膛几十年的委屈终于决堤。她说，一切都过去了。退休后教几个学琴的孩子，孩子放假闷得慌，卖馒头挣点钱，给孩子们买些书看。
   他背过身，把手伸到秋裤兜，一沓带着体温，面值不等的纸币快速掖到馒头箱下。
他以最高的音量阻断她犹疑不定的目光，他说，馒头我全买了。
她愣住了，好久才反问道：你全买了？

    从来没撒过谎的他说，我开个小吃铺，以后天天到你这批发馒头。

    她心头一热，胡乱地用衣襟擦拭眼角说，风真大，迷眼了。
    走出她的视线，他把馒头用自行车推到离她很远的市场卖掉。

回家时已是月色朦胧，花影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