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临门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3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双喜临门
                                 文/喜欢冰心

  村里不甘寂寞的闲人擅长把丰富的思维插上翅膀。不管男女老少,都被闲人冠个名副其实的绰号。马实也不例外,他平静地接受了。别看马实左眼仁挺大,实际内容物黯淡无神,像一粒褶皱的葡萄干。马实说,爹妈给的模样,不能捏吧捏吧重新回炉,瞎马就瞎马吧。

   可是自从发生那件事后,马实心里不再平静。从闲人喊他的口吻上就能听出来,不是原汁原味的嬉骂,除了阴阳怪气,就是含沙射影。

  马实不敢和闲人聊天,不敢往人堆里扎。

  马实吃不香,睡不着。

  ……

  马实那只褶皱的葡萄干,硬生生捂出一层白霜,长脸憋得像煮熟的猪肝,黑不黑,红不红。

 

  其实,那件事不能全怪马实。那是春末夏初多雨时节。一夜工夫,十几亩灌浆正欢的稻子齐心协力垂下翠绿的头。马实痛心疾首,眼前一片漆黑,险些跌进白亮亮的河汊。马实哭丧着脸回家,看着趴在炕上学习的高山,怎么看怎么像翠绿的稻子。

  不能让翠绿的稻子夭折。马实去央求村里首富胡尤,说:到城里干活,算我一个,行不?之前马实就一直想去,可胡尤总说:马实,你能干啥呀?大字不识一个。马实霍地立起,大腥腥似的双手不断捶打胸脯说:没文化不假,咱有力气!

 

  马实跟胡尤来到工地,没黑没白地重复一个动作:搬红砖。马实的汗珠噼啦噼啦往下滴,滴到红砖上汗珠瞬间四溅,瞬间就被太阳舔光。

 

  年底,马实稀里糊涂分了一沓钱。从没见过一沓钱的马实两眼放光,连那只葡萄干样的左眼都一反常态,异常地明亮。一反常态的事还有:对钱财锱铢必较的胡尤请马实喝酒。席间,白的啤的不会少喝一口,大的小的酒瓶子像炸弹排一溜。马实用最大极限的酒量感激胡尤的慷慨。

 

  喝着,喝着,马实的膀胱实在容纳不下酒水的灌溉。于是晕晕忽忽飘出饭店。马实知道,女厕所上画个扎小瓣的女人,男厕所上画个长胡子的男人。问题不在马实能不能识别男厕所,女厕所。关键在马实喝多了,喝得太多了,喝得两眼发直,喝得云里雾里,喝得找不着北。马实见不远处有一溜白色尖顶小房。男男女女,出来进去。马实想就地解决,可这是城里,是讲文明讲礼貌的城里,你要斗胆以身试法,立马就从树后钻出个胳膊上带袖标的人,不容分说罚你没商量。

  正在马实不知迈哪条腿时,一个贼眉鼠眼的小伙子以十二分的热情,主动搀扶他到门口,然后旋风般刮走了,风里有股不良气味。马实就晃悠进去,随后传来两声女人警车般的尖叫。马实提着裤子跌跌撞撞退出来,恐怖的尖叫声把便衣警察招来了,结结实实把他拷起来。无论马实怎么磕头作揖解释,警察就是不信。警察说:你还狡辩?你们这些素质低的民工想老婆就往女厕所跑,这事还少吗?扰乱社会治安罚款100。马实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让马实比当哑巴还痛苦的是,尖叫的女人尖叫着说:臭流氓!赔我精神损失费!

  村人添油加醋,掐头去尾,口口相传,传来传去,老实的马实摇身一变成了面目可憎龌龊无比的臭流氓。闲人绵里藏针说:马实一泡尿真值钱!

  马实逢人就解释,像祥林嫂一样,可越描越黑。马实窝囊。窝囊之后觉得此事蹊跷:一毛不拔的胡尤为什么突然请他吃饭?偏偏有热心的小伙子引他到女厕所?偏偏这工夫就来了警察?

  马实让高山给他算算搬砖头的帐。结果马实应该拿到两沓钱,不是一沓钱。马实就去找胡尤,胡尤像在人间蒸发了。后来听人说,胡尤出家了,云游四海去了。马实心里骂:王八蛋,欺负我没文化,看我儿子的。

  可惜,马实没儿子。高山不是他儿子。

  七年前,隔壁小高山和他寡妇妈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声接一声的哭声让马实两眼酸痛。高山脑瓜聪明。马实很喜欢他。

  高山说:马大伯,我又考第一了。马实就从兜里摸出一颗糖,不说话,拎起高山的耳朵抿嘴乐。高山龇牙咧嘴哎哟哎哟捂着耳朵凑过来。

  马实说:张嘴。高山像只来回晃尾巴的小狗接住糖。马实眯缝着眼,展开五颜六色的糖纸对着明媚的阳光照,瞳孔里呈现出生动的五颜六色。

  高山上初中时,母亲出车祸,死了。他寄居在富裕的婶子家。

  没多久,高山哭着找马实:马大伯,婶子家哈巴狗不吃的巧克力让我吃了,婶子骂我。

  马实说:你他妈的咋那馋呢?骂完高山,马实抱着他哭了。

  从此,高山在马实家住下了。

  一晃高山要高考了。

  今年旱情与众不同,旱得邪乎。玉米啊,黄豆啊,水稻啊,都像马实的眼睛一样着火了。

  高山说:马大伯,我不参加高考了,考上也念不起。

  马实说:高山,你他妈再说一遍!他毫不犹豫地扬起巴掌,扬起巴掌的同时,仿佛看到被胡尤骗走的那沓钱,闪耀着粉红色的光芒又一次灼痛了双眼。马实的眼珠子要飞出眼眶,吓得高山蹭蹭窜出老远。马实脱下鞋照高山甩去,鞋底一个大洞,像马实愤怒的眼睛。高山捂着脸哭了。

  终于,高山考上省里一所重点大学。那几天马实瞅东西格外亮堂。

  马实打算借钱筹集学费。没想到,骗他钱的,让他抬不起头的,让他背黑锅的胡尤像海外赤子一样归来了。他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厕所一事是我精心设计的。小伙子,女人,警察,我们是一伙的。我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钱,如数奉还……

  马实嘴唇剧烈地颤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突然,高山闯进屋,他喊:马大伯,不用愁了,大学实行绿色通道,提前给贫困生支付部分费用,我可以上学了!

  陡地,马实那只葡萄干样的左眼竟饱满亮泽起来,细看,还有闪亮的东西呢。

 

上一篇:月色朦胧     下一篇:母亲的红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