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时候，她是校园里无人不晓的校花。那些喉结突兀的男生众星捧月般在她的身旁卖力地跑来跳去。那时，他不善言辞，与侃侃而谈的男生相比，觉得自惭形秽，只有远自遁避。可每次见到她，心里总像有棵嫩嫩的蓄势将发芽的小草，顶着驿动年少的心悄然涨裂。他疯狂暗恋着她，远远望着她俊俏的身影，如同一块磁铁把他的目光牢牢地吸引。他拿起稚嫩却自感成熟的笔在青涩的情感画卷上偷偷地镌刻着她的音容笑貌，然后藏匿在最隐秘的一页。她喜欢穿玫瑰色的花裙子，裸露出白藕般的小腿，像多彩摇曳的蝴蝶，飞来飘去。他懵懂的情感跟着她的背影一回回潮涨潮落，希望的美梦一次次花开花谢。上课时他的表情怪模怪样，频频回头回脑，那是为了能瞥到她一眼。为此常常得到老师的“奖赏”——用粉笔头敲击他的脑门，严重的会罚站半节课。他心甘情愿，视死如归，可她却浑然不知。
   现在她鬼使神差成了他的顶头上司，而他成了她的司机。她是个精明干练的上司，能够在强手如林的商场中做到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绝非等闲之辈。这种意想不到的局面在他想像的轨迹之外远远滑行，眼巴巴地看着离她越来越远。他只能选择站在轨道之外，束手无策。时光流逝，情随事迁，他把多年暗恋她的情愫知趣地沉淀在心湖最深处，并且用一根铁索绑上千斤重的石头，免得它在适当的时机肆意飘浮上来。
   她酷齿明眸，乌发披肩，成功女强人的尽态极研，一览无余。以至于走到哪里身后都会招来一束束烈火般燃烧的目光，简直要把她的背影烧成一片片彩云。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凝成了他情感征途惟一的一道瘦弱的风景线。他抱着孤单的枕头，彻夜难眠。当她在他面前袅袅而过，他的脸红似关公，目光低沉，躲躲闪闪，手心汗珠津津。激动不已的心跳疯狂地提速，像塞着无数只精力十足的兔子，左突右冲，却又逃不出来。这种虽然美妙却痛不欲生的折磨成为他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掉的重要因素。
   她会对每一位员工自然而得体地颔首微笑，笑靥总是云淡风轻，如阳光般灿烂，甚至对更夫也会递上一声甜美的问候。心动不已的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把她当成了眼中不可侵犯的女神。
                             二
   据公司那些喜欢拿人家爱情说事的快嘴们侦察，上司有个男朋友，只为贪恋她的美色和钱财，她伤心地和男朋友分道扬镳。真是天助也！他暗暗拍手称好。于是，他想方设法破译她爱情的密码。铁哥们知晓他的心思，斜着眼揶揄道：“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你貌不似潘安，情不如宋玉，才不胜子建，何以打动她的芳心？”可他不甘心，心意已决。他把搁浅在岸边的情感方舟再次勇敢地拖出来，加足马力，毫不犹豫地推下河，不管路途何其艰难。他深谙古人才子们的水滴石穿，集腋成裘的道理。
   机会终于来了，在一次盛大的酒会后，他按照惯例开车送她回家。夜色静美如处子，他们并排坐着。他不动生色却分明在察言观色。一边故意放慢车速，一边悠闲地望着窗外树枝清影婆娑。美好的夜色，如美好的心情，还有美丽的女人都在皎皎的夜间主动呈现。他一改往日谦卑的姿态，借着酒劲的刺激，敞开压抑已久的心扉，终于大胆向她表明心迹，大声地说：“我很喜欢你！”这种音域高亢的声气势如破竹般冲出他的嗓门，毫无隐晦地震击他的耳膜，连他自己也感到惊奇，感觉有生以来还能这样惊天动地地说话。
   本来正襟危坐的她，身子突然像弹簧一样，颤动了几下。丰满的胸脯不由自主向上挺了挺，苗条的身材，优美的曲线惟妙惟肖地显露出来。头不小心撞到了车顶。她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把手指塞到浓密的长发中。迟疑的目光贴着前方的车窗移向外面，似乎在逃避他热辣辣的眼神。毫无准备的她表情诧异，变化莫测的目光来回在座位旁边搜寻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他被她匪夷所思的动作弄得莫名其妙。
    “我在找是谁在和我说话。”她一本正经地说，表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小巧玲珑的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闪着迷人的光泽。她拈起散发着清香的纸巾，不断擦拭。
   他没有接过她的话，紧张得一言不发，抓过半瓶矿泉水“咕嗵”“咕嗵”一口气灌进，好像要浇灭什么似的。他面红耳赤，心里慌乱如麻，七上八下地猜测，是不是有点太唐突了，她会不会让我难堪？或者取笑？慌忙中他把车窗摇下来，以掩饰内心的窘迫。夏夜的微风挟着淡淡的花香徐徐吹来，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为什么不说话了？”她耸了耸肩膀，似乎想打破尴尬的气氛。
   他想，豁出去了，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真的很难再找到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时机，这样的话题和这样的决心。
   “你喜欢我吗？”他直入主题，把车子缓缓停在路中间。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我，但你有些懦弱、胆小，爱一个人为什么没有勇气说出来？”她的眼光流露出爱之深切，却又欲罢不能的神情，令人心生怜悯。
   “我每天面对恭维的话语和讨好的笑容，职场上我戴上虚假的面具牵强地应付着。只有与你的目光对视时，你的眼神里没有角逐名利的欲望，那是一份坦然真诚的心境，能够让我默默地品味着简单而实在的生活。此时，我还能找到人性本来的真实与可爱。”她情绪激动，手不停地抠着车门，“在你的面前，我无所顾忌地放下一切伪装，可以找回实实在在的自己。”她语气激昂，一气呵成把话说完。也许她同他一样，很想把堆积在心中将发霉的情感淤泥及时挖出来，在阳光下晒一晒。她如释重负般喘了一口粗气，把两手放在腿的两侧，重重地按着座位，疲倦地欠起上身，大辐度把整个身体向后靠，像找到一种安全感。
   他听了她的表白，热血沸腾，但有点酸酸的味道泛漫心头。如果早知道她有这种想法，何苦至于这样？难道朝思暮想的爱情，就这样容易简单的降临了？爱情之舟能顺利到达彼岸？他闭着眼睛，用左手使劲地掐了几下右手。她看着他这个滑稽的动作，禁不住冲他很美地笑了笑。
   她继续说：“我想找一个真心真意爱我的人。”
   她用纤纤细手拢着搭在光洁的额前长发，衬着玫瑰色的纱巾，整个人越发得妩媚动情。

   他悄悄往她身边挪动几下身体，她却矜持支着两个胳膊，身子警戒地往后挪了挪。
 这时候，他知道不可操之过及，不能越雷池半步。能维持现状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形势一片大好，山河万丈光明，他想幸福得跳起来，抽自己几个耳光，愉快地吹着口哨送她回家。
                           三

   当然，现在他和她还没有达到以身相许的地步。当在公司见面时，彼此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匆匆而过。更多的情形是她坐着他的车子，后座总有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客户。嫉妒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射向他的后背。
    公司略有耳闻的“说事一族”背地里指指点点，笑他痴人说梦，无非是为了金钱名利，想攀高枝。他听了，置若罔闻，一笑了之。衡量爱上一个人的标准是什么？他只知道，想着她，睡不着，爱上一个人无需冠冕堂皇的理由，哪怕她对他不理不睬，哪怕遥不可及，现在刻不容缓要做的，只有积极争取，不能再错过。
   今天是情人节，是为爱痴狂的日子，也是送玫瑰表爱意的大好日子。这个日子对他很重要，他想在这天和她的关系有突飞猛进的发展，想用他独一无二的人格魅力彻底掳获她的芳心。梦寐以求的一幕是捧着一束玫瑰，跪在她的石榴裙下，吻着她的手，郑重其事向她求婚。
    他在花店的门口忐忑不安地徘徊。难以平静的心被这惹火的日子撩拨得心绪不宁，他犹豫不决，想送她玫瑰，又怕她拒绝。花店檐下，并排着许多细尖长短不一的冰凌，冷漠地观望着檐边且鸣且舞的两只鸽子。初春的阳光温和地抚摸着万物生灵。通体玲珑的冰凌不再顽固地坚持什么，扭扭捏捏地渐渐融化成点点滴滴。冷凉的水珠随风飘落，一滴水珠挑逗似的钻进他的温热的脖颈里，针一样刺着每一寸肌肤。他精神猛烈地为之一振，坚定地扔掉手中的空烟盒。
   他昂首阔步，鼓足了勇气走进了花店。瞬间被花的海洋一浪一浪地淹没了。花丛旁边挂着竹笼子，几只不知名的小鸟，抖动着色泽鲜艳的羽毛嘤嘤求友。浓重的花香扑鼻而来。丝丝缕缕的光线，枝枝叶叶的繁华，缠缠绵绵的音乐，喜气洋洋的选花人，此情此景，令他浑身亢奋愉悦。他选择了蓝玫瑰，代表淳厚善良。丝绒般柔软的花朵，神秘的颜色，葱茏的枝叶上滚动莹莹的水珠，叫人流连忘返，赏心悦目。那娇羞的花瓣如同她的笑脸羞涩地裹在花蕊里，千种风情，万款袅娜在他眼前真真切切的闪过，心里美滋滋的。为了表明对她爱的天长地久，他要送她９９朵玫瑰，象征天长地久 FOREVER！很不凑巧，今天的玫瑰供不应求，独缺这种颜色。他一路狂奔，向隔壁一家花店进军。还好，这家花店正好够99朵。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花束，如同捧着他那颗要跳出胸膛的心。因注意力过分集中，不小心迎面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撞到了一起。但为了赶时间，没有理会她。刚走不远，身后传来怯生生的一声：“叔叔，可以卖我一朵玫瑰花吗？”
    他回头，是小女孩，正局促不安地站在他面前。
   “你到花店去买嘛！为什么要买我的这枝？”他迷惑不解地问。
    “花店里没有蓝玫瑰了，这枝蓝玫瑰对我很重要。”女孩像急得要哭了，充满依赖无助的眼神，可怜兮兮。
   “可是，你知道这99朵玫瑰对我也至关重要，我要送给最爱的女朋友。”他不容置缓地说。他也感觉到可笑，为什么要和小女孩说这事。
   “那我该怎么办？”小女孩憋红了脸，眼泪汪汪，小巧的下巴颤动着，连连搓着双手，好像这样手里会开出一朵盼望已久的蓝玫瑰。
   “你一个小女孩，为什么要买玫瑰？送给男朋友？”他看着女孩的表情，越发迷惑不解。
   女孩脸刷地红了，迟疑良久，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不，我送给妈妈，妈妈和爸爸离婚后，精神受到刺激。每到情人节，她就发疯一样盼望能够等到爸爸送给她的蓝玫瑰。可是自从爸爸和我们分开后，再也没有人给妈妈送。今天妈妈又在家发脾气，我就偷偷急着跑出来，给她买一朵。”女孩叹着气，幽幽的眼神透露着过早的成熟，那不是她这个年龄应有的神情。
   他如醒初醒，送给她的玫瑰与女孩用心良苦的孝心相比不足挂齿。他毫不犹豫地选了一枝，并且是他最喜欢的那一枝。
   可小女孩迟迟不走，满脸歉意地说：“叔叔你好人做到底，可不可以陪我回家？妈妈看到我送她玫瑰花，可能会更伤心，一定会骂我的，我不敢回家了。”说完话，女孩已是满脸泪痕。
   面对这样孝心、天真的女孩，善良的他无法狠心拒绝。他跟随女孩到了她家。果然如此，推开门，整个房间凌乱，一个表情呆滞的女人自言自语，指手画脚，反反复复地在客厅里坐下，又站起来。当看到玫瑰花，她蓦然惊呼一声，一跃而起。一下子从他的手里抢过去，像得到了宝贝，紧紧地把花贴在脸庞，语无伦次念叨着：“蓝玫瑰，亲爱的……”吓得他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进退两难时，一个人站在他身后。女孩喊道：“小姨来了。”
    “你来做什么？”很冷的口气，像从北极飘过来。
   他回过头看去，原来是她。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正在他尴尬，不知所措之时，小女孩解释道，小姨，叔叔是个好人。听了女孩的解释，她的杏眼闪烁着迷人的光芒，真是玫瑰娇羞，梨花带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