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责

文/喜欢冰心

割完最后一片荒草，胃里针扎般难受，他紧按胸口，骂自己嘴馋。从来滴酒不沾的他，中午破例喝两瓶啤酒。经过几天连夜奋战，他和镇里技术员终于成功地帮村民们把一百多垧发病的稻子全部喷洒了特效农药，眼见没精打采的秧叶一天天水灵起来，拧在一起的眉眼就舒展开了，心想，用不几日，会有个好收成。忽然一股阴森森的飓风卷起漫天灰尘。他搭眼罩斜眼望望明灿灿的太阳，纳闷，睛天落日的，哪来怪风呢？

　　肚子发涨，紧跑几步躲到浮桥隐蔽处方便方便。突然，波澜不兴的河水，浊浪翻滚，夹杂着野兽般的嗥叫声。他撒开腿没命地往村里跑，刚到村口，大地剧烈地摇晃，须臾，山崩地裂……

　　他惊魂未定，眨一下眼，再睁开时，村子已夷为平地。灾难转眼降临，凄厉尖锐的哭喊声，撕心裂肺的求救声，牲畜惨痛的嘶吼声，山石轰隆隆的撞击声，统统逼迫他的耳际。虽然在室外劳作的人们侥幸逃过此劫，但都被突如其来的境况吓懵了。有的抱头痛哭，有的抖成一团，有的就在原地转圈……片刻，醒过神来的人们跌跌撞撞涌向村口，涌向与外界相通的公路。可公路早已被滚落下来的山石阻拦，根本无路可走。

　　人们又呼地涌向那座浮桥，他们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残破的浮桥上。谁都知道过了浮桥就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那里相对安全一些。他警觉地扫一眼摇摇欲坠的浮桥，才方便的时候，他看到浮桥上有两根木头已经腐烂，如果慌作一团的人们一窝蜂地涌上浮桥，后果不堪设想。果真，两个年轻人冲上浮桥时，浮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嘎吱声。他扯开嗓子喊：“排队走，别慌！”但此时喊话对忙于逃命的人们来说，无济于事，任凭他喊破嗓子，脖筋暴起。情急之下，他气势汹汹地从背篓里抽出镰刀，怒目圆睁，矗在桥头，像一座铁塔。他的极端的举动惊呆人们，骚乱的队伍很快安静下来，大家按照他的口令依次排队走上浮桥，老人和孩子在前面，年轻人断后。

　　想不到的是人群中居然有一个人横冲乱撞，像一只无头苍蝇。孩子的鞋被挤掉了，老人的拐棍被撞飞了，队伍一时又混乱起来，停滞不前。要知道，时间就是生命，早一秒到达对岸，就多一份安全。他操起镰刀，声色俱厉地冲那人大喝：“傻蛋，过来。”叫傻蛋的男孩咬着手指，梗着脖子挤过来。他搂紧傻蛋的脖子，哄他说：“傻蛋，别乱跑，一会儿我们就回家！”可傻蛋不听他那套，一个劲地呵呵傻笑，还趁他不注意，瞄准他的手臂狠狠咬一口，再次张牙舞爪地冲上浮桥，并且在人堆里横踢乱卷。他急了，真的急了，眼睛都充血了，几十条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兔崽子，反天了！他抓起一根绳子，一把扯过傻蛋的衣领，牢牢地把他捆在一棵大树上。傻蛋疼得哇哇大叫，他抹抹眼睛，咬咬牙，像没听见，继续指挥群众井然有序地通过浮桥。

　　傻蛋喊累了，哭累了，觉得没意思，就一边呵呵笑着，一边解开绳子。此时，他不知道，他在背年迈的老人过桥；傻蛋解开绳子后，笑嘻嘻地躲在树后，伸舌头冲他扮个鬼脸，他不知道，他正抱起喊着要妈妈的小女孩过桥；傻蛋一甩手，一跺脚，啊啊地吼着向村子跑去，他不知道，他正汗流浃背地搬运浮桥旁边的石头。他只知道，争分夺秒，活下来的人一个都不能少，这是他的职责！

　　对岸有人喊，村长，傻蛋哪去了？是啊，傻蛋哪去了？他的心猛地往下坠。傻蛋是个苦命的孩子，生下来智力有障碍，妈妈扔下他不管了，一走了之。他不能像正常孩子那样表达他的喜怒哀乐，一天只知道呵呵傻笑。一种不祥的兆头击得他两眼发黑，他扶住树干，眼泪劈啦劈啦直滚，他要回村找傻蛋去，他不能放弃这个可怜的孩子。正欲转身往村里跑，对岸又有人喊：“村长，桥要断了，快过桥！”他巍然不动，像一块山石。人们齐声喊：“我们也回去找傻蛋！”喊完，纷纷涌上浮桥。危急时刻，他吼道：“都他妈的滚回去！谁也别过来！”他昂首挺胸果断地踏上浮桥，心里默默说，傻蛋，别怪爹。刚上岸，浮桥就断了。

　　四天后，救援人员从废墟中找到了傻蛋。当着大家的面，他没哭，脸庞充满坚毅。
　　那天晚上深夜，他悄悄跑到掩埋傻蛋的地点，嚎号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