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

作者：李丽杰

一、

俗话说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不，九月一日开学当天，八年三班新班任孙老师就风风火火点起第一把火——重新竞选班干！原班干是上任班任图省事，直接查新生档案有无当过班干经历而自作主张任命的，绝对的霸道，绝对的不民主，张贝就是这样当上副班长的。从幼儿园到小学毕业，成绩优秀的张贝脑袋上总顶着副班长头衔，离班长差一步之遥。而学习成绩平平的李婧却意外地当上了正班长！张贝知道其中原委——李婧妈妈与上任班任是闺中密友。其他几位班干也都是徒有虚名，一天吊儿郎当，在班里起不了带头作用，同学们意见很大。孙老师说：“在其位不谋其政，撤掉！由全班同学投票产生，特别是班长，票数必须超过半数。”

底气不足的李婧有些坐不住板凳了，把目光投向张贝。李婧这个动作是无意识的，只不过是一种习惯，因为她和张贝在小学坐了六年同桌，习惯有心事时在第一时间向她示意。都说好朋友必定有相似之处，然而张贝和李婧却不同，张贝胖，李婧瘦；张贝梳两条长辫子，李婧留清爽短发；张贝不爱说话，像个闷葫芦，李婧像只麻雀，叽叽喳喳。她们无论是在外形还是性格上，都是两个极端，一个像火热的夏天，一个像沉静的秋天，却偏偏能成为好朋友，你说怪不怪。不过那是从前，自打上初中以后，俩人腻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少了，她们中间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屏障，将彼此远隔。

张贝呢，像是没注意李婧在看她，想着自己的心事，她打心眼里不喜欢副班长这个职务，原因有二：一是副班长跟打杂似的，鸡毛蒜皮的破事一大堆；二是她得听班长李婧指挥，这是她不想当副班长最主要原因。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她凭什么指挥我？张贝心里不平衡，不服气。

放学了，九月的空中四处弥漫着丰收的味道，路边的柳枝啊杨树枝啊，被秋风轻轻拂起，却依然不忘相依相偎。回家后张贝跟妈妈说了班级要竞选班干的事，同时也把自己不想当副班长的想法一并说了。妈妈听了，拿筷子敲了张贝饭碗几下：“你傻啊，为啥不当，大小也是个官嘛。”张贝说：“副班长就是空架子，管谁都不听，没劲！”“是啊，费力不讨好，最好当个实惠的官，” 妈妈似乎认同了女儿的话，沉默片刻又感觉不对劲，“听说要是连续两年能评上优秀班长，中考时加5分呢。妈妈支持你竞争班长！”学校确实有这个规定，可是全学年20个班，优秀班长名额寥寥无几，张贝根本不抱希望。妈妈不死心，眼睛瞪得灯泡一样亮：“别小瞧这5分，它能决定你是否上重点高中，咱楼上的王照阳就因为差1分上不了重点高中。最后还得托人走后门花钱，咱娘俩可没有这门子。”说到这儿，妈妈叹口气。张贝知道妈妈叹息中隐藏的潜台词——你爸这个白眼狼不要咱娘俩了，咱们孤儿寡母的上哪找人走后门啊。张贝不想让妈妈太为难，决定与李婧竞争班长。

有了当班长的想法，张贝整个人大变样儿，上课抢着发言，下课主动帮同学讲难题，班里有大事小事都跑在前，一改平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力争在同学和老师面前留下好印象。而李婧那边也紧锣密鼓地在周六周日请同学吃冰激凌、照大头贴，为的是拉拢人气。俩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她们要得民心，要以高票当选班长。

二、

开学不久学校要举行开学庆典活动，同学们纷纷报名参加，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然而胖胖的张贝和另外几个女生无特长，只能大眼瞪小眼干着急。张贝想在这次活动中有超强表现，因为孙老师在班会上再次声明谁想当班干就要在这次活动中好好表现，力争为班级夺第一。这是孙老师上任后烧的第二把火。

张贝唱歌跑调，跳舞不会，绞尽脑汁后组织几位女生表演时装秀，也算是参与活动了。时装秀要求不高，在电视里看过，收腹、挺胸、提臀、扭胯，摆个POS，简单易学。

张贝和其他几个女生把自己最得意的衣裳凑在一起，色彩斑斓的，不比专业服装大师设计的逊色。经过几天玩命般的苦练，终于等来表演这一天。谁知忙中出错，下一个节目就是时装秀，管服装的于小渔单单把张贝上台穿的两件衣服全部落在班级了。演出地点在离学校几里远的剧院，回去取来不及了，张贝只好在后台试穿别的服装，可是穿哪件都紧巴巴像是偷来的。于小渔她们都撇嘴说难看死了。张贝也泄气了，为了顾全大局只好退出表演，给同学们看服装。张贝落寞地坐在台下，心里懊恼极了，无法上台展示自己，孙老师不会对她有深刻印象的。张贝上不了台，缺了一个人，队形不协调，于小渔就让张贝去请李婧。

张贝说：“不行，李婧节目多，你没看她又唱又跳的，都忙乎蒙了。”

于小渔说：“谁不知道你俩是好朋友啊，你求她保证好使，再说李婧身材好，能为表演添彩。”

张贝犹豫片刻，才提高声调：“没问题，看我的！”然而，当她走到李婧跟前，却突然捂住肚子，说：“李婧，今天有特殊情况，上不了台……”张贝不想让李婧知道上不了台的真正原因是自己太胖，就扯了个谎。其实就是她说实话，李婧未必会笑话她，她大概忘了小时候她俩不管谁有困难，彼此都曾那么努力地互相帮助，互相安慰。

李婧爽快答应了。

音乐响起，时装队的女生们登台了，她们随着欢快的乐曲摆出各种造型，热情洋溢，青春活泼。尤其是李婧，身形曼妙，无论穿哪件衣服都是那么完美。李婧两手叉腰，目光不卑不亢，款款地走着台步，很有明星的范儿。孙老师把热烈的掌声给了李婧，同学们也跟着拍手，男生高劲还一个劲地嗷嗷叫好。高劲是校草，班里女生都喜欢他，张贝心里也偷偷暗恋这个帅哥。张贝肠子都悔青了，真不该让李婧参加时装秀，风头都被她抢去了。“这下可完啦，孙老师带头鼓掌，李婧给她留下了好印象，那么我呢？”张贝有些慌了，看了看手里的服装，脑子里闪出一个不光彩的主意。

“嘎嘣——”她扯掉了李婧马上要换的那件服装上的一枚扭扣！

新一轮表演开始了，不知情的李婧到后台匆忙换上张贝做了手脚的服装。这边音乐前奏响起，那边李婧的衣服扣子却怎么也扣不上，孙老师在台下急得直跺脚，好在李婧舞台经验丰富，不怯场，扣三个就上台了。张贝站在后台撩开幕布一角，内心窃喜，看李婧如何出丑。开始时，李婧用左手小心捏着衣角，不敢迈大步，生怕被观众看出破绽。有那么一刻张贝后悔了，怪自己虚荣心太强，如果李婧真的演砸了，班级就拿不了第一，爱面子的孙老师会发火的。张贝没有勇敢再看下去了，一屁股坐在后台地板上，暗暗自责：“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变得这么小心眼儿？”记得在小学当班干那会儿，无论什么活动，李婧和张贝都配合得天衣无缝，比如在一次接力比赛时，张贝顾不得磕破膝盖、李婧跑鞋鞋带突然断开等困难，她们咬紧牙关，力扭乾坤，终于勇夺第一名。

随着乐曲欢快，激昂的旋律，李婧情绪上来了，索性甩掉掉扣子的外衣，洒脱地搭在肩上，里面卡腰真丝淡粉色小衫露出来，再配上纯白色蛋糕短裙，更显青春少女的俏皮与靓丽。孙老师刚才还在为李婧放不开手脚而担忧呢。所以当李婧出其不意做出这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动作时，她感到无比惊喜，巴掌拍得啪啪响。张贝悬着一颗心也安稳了，长长松了一口气。

三、

这次比赛李婧急中生智处理险情，为班级争得前所未有的荣誉，得到孙老师及同学们一致好评。消息灵通的于小渔告诉张贝，说孙老师就看好这样的学生，将来走向社会也是个全面的优秀人才。于小渔的信息让张贝心里没底，似乎李婧已经稳坐班长宝座了。她心事重重地回家，在一家公司当白领的表姐见她不高兴，就问她怎么了？张贝跟她说明原因，表姐咯咯笑个不停，很有经验地告诉她：“知道李婧为什么招人喜欢吗？因为她有漂亮的外表，那是资本。”说完拍拍张贝的粗腿说，“胖丫，减肥吧。”

张贝从小就胖，无论走到哪儿人们都喊她胖丫，并不觉得如何。上初中后她越来越重视自己形象，也曾减过肥，可是都失败了。这次，她决心卷土重来，为了能像李婧一样苗条，不，甚至比她还要苗条。张贝开始减肥，每天不吃早饭，饿得肚子咕咕叫，眼睛冒绿光，看桌腿都想咬一口。午餐，她抗不住了，心想吃完这顿再减吧，就买了两份红烧肉，准备胡吃海塞。可是当她看到李婧和高劲在一个桌上有说有笑地吃饭，不知为什么，突然没了味口，就把两份红烧肉全扣在于小渔的饭盒里。晚饭时她打肿脸充胖子硬是没吃，不过，半夜饿得抓心挠肝，爬起来吃一大堆葡萄，撑得口吐酸水。

有人说好朋友是你最大的敌人。这话不错，张贝和李婧这对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曾经好友，为争到班长位置都把对方当对手，当敌人，在暗中较着劲儿。张贝努力学习，努力减肥；李婧努力漂亮，努力拉拢人气。

开学第三周，班里组织登山活动，同学们分成几组玩找宝游戏。找宝就是把纸条藏在草丛或树枝上，找到纸条的人有机会获奖。张贝、李婧、高劲、于小渔分到一组。李婧几个人像欢快的小鹿穿梭在丛林中，而张贝因为未吃早餐，走了几步就头晕眼花，像是要虚脱了。于小渔大呼小叫喊她跟上，高劲回头取笑她比老牛还慢几拍，张贝心里不服气，噔噔紧跑几步，谁知脚下一软，咕咚一声，整个人倒下了。“张贝晕过去啦！”于小渔叫起来，高劲帮着掐人中，李婧跑过来从裤兜里掏出一块酥糖，像喂婴儿那样细细捏碎抿进张贝嘴里。很神奇，不一会儿张贝清醒了，还要吃的，原来是饿晕了！张贝眼圈红红的看着李婧，看来还是李婧最了解她，小时候她就有这毛病，饿极了血糖低，犯晕。李婧把一块面包塞给她，张贝像是饿了几辈子，也不管高劲如何看她，狼吞虎咽吃起来。

四、

经过一个月考核，孙老师终于决定在下周投票。李婧和张贝无比兴奋，都觉得自己最有希望。但是为了做到在投票时万无一失，李婧特意让爸爸排一早上的队买到十几张市内最红歌星竹子的演唱票，分给能为她投票的好朋友。竹子唱歌超迷人，是张贝的偶像，她也想得到一张演唱票。然而分到她这儿，李婧说没有了。张贝明明看见她回到座位后还从笔袋里拿出一张票给了于小渔。张贝背着李婧跟于小渔磨叽，能否将票卖给她。于小渔开始死活不干，后来禁不住张贝死磨乱缠，只好忍痛割爱。

演唱会在锦城广场演出，现场气氛相当热烈，人山人海排到了场外。张贝为偶像欢呼，打拍子，李婧和其他女生也跟着喊口号，真叫过瘾。

演出结束，马上有无数人抢上去签名、拍照，现场一时失控。张贝拿着一个精美笔记本，挤上去也想让她给签名，这时意外却发生了，张贝一甩头，长辫子像棍子一样绷直，扫到身后一个卖瓜子的老人眼角上，老人“唉哟”一声，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头磕在路边石头上，流血了。

有人喊：“谁撞的，谁撞的，赶紧站出来！”

张贝逃了，像老鼠一样快。她逃是有理由的，她怕老人无端讹人，妈妈破费一大笔医药费。当她逃到自认为是安全的地方，再回头看时，只见李婧扶起老人向医院走去，边走还边向她这边张望。

第二天上课，孙老师没来，听同学们说昨天老师的母亲在锦城广场被人撞倒住院了，最可气的没有找到撞人者。而这周要月考，孙老师点燃的第三把火就是班级成绩要在平行班中排到前六。所以，孙老师在照顾母亲时还得抽空回来讲课。“撞人不敢站出来承认，做缩头乌龟，真是缺德！”同学们愤愤不平地议论着。张贝心里惴惴不安的同时，也很自责。

秋天的阳光虽然明亮，却渗透出丝丝冷意，不似夏日那般火热了。放学了，张贝先走出校园，在学校后面的桥头下等李婧。她想求李婧跟老师和同学们解释一下，她不是故意撞倒老人的，却又担心李婧不肯，心里矛盾极了。记得小时候她摊事时，都是李婧帮她收拾乱摊子。正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李婧走过来，调皮地拉了张贝长辫子一下。张贝脸红了，咬下嘴唇，欲言又止。

“不用说了，走，跟我去医院探望老人。”李婧像小时候那样钩起张贝的小手指。

张贝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李婧坏坏地一笑：“你的背影化成灰我也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