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它们一条生路
放它们一条生路
文/喜欢冰心
元旦那天清晨,迎着雪花一路风尘回到日夜思念的父母身边。就这样,盘起腿坐在暧暧的火炕上,依偎在母亲膝前,话语不多,只是偶尔三言两语,更多时是静静地与母亲看着窗外孩子们热热闹闹地打雪仗。父亲则端着古老的南泥茶壶,轻轻唤我的乳名,满脸笑容地递过一捧刚炒出锅的瓜子。他知道我最爱嗑瓜子,虽然家里没种,却提前在邻居那花高价买下满满一袋。一颗颗籽粒饱满的瓜子,经父亲厚实的大手翻炒出来,满室飘香。我像一只贪婪的小老鼠,足足嗑了一堆,连牙齿酸痛都顾不及了。
那一夜,一向沉默寡言的母亲与我聊了许多,都是小时候的危险事。什么有一次我在村东齐腰深的大河洗澡,不小心被伙伴推下河,差点淹死;什么我顶着狂啸的烟炮上山捡柴火迷路了,吓得家里人团团转……母亲旁若无人一一叙说,不管我是不是在用心听。我很佩服母亲的记忆力,二十年前的事她竟然记得真真切切。大概天下所有的母亲都会用一生来收藏关于儿女琐事的细枝末节,从他们降生那天开始,就不断添加,再添加,不管岁月风云变幻,永不沉淀。甚至有一次我与要好的伙伴红霞制造一起谋杀案她也说得津津乐道:我们捉住一只刚长出绒毛的麻雀崽,手执锋利刀片,残酷地将它的脖子割断,为的是比比谁的胆量大……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小麻雀”这个多年不曾活泛的词汇还在耳边执着鼓荡。恍惚中那只无辜的麻雀果真入了我的梦,在梦中不停地撞来撞去,试图飞出梦的樊笼……
第二天,红霞听说我回来,人没进院子就风风火火叫我,很怕谁听不见似的。她还是老样子,走路一阵风,说话大嗓门。从红霞鞋下跺掉的雪花看,昨夜的雪下得很大。寒暄一会儿,我和红霞提起昨夜母亲说的事,讲起那只非命于手下的麻雀,后悔连连。红霞笑我多愁善感,她说,今年南山飞来不少越冬的鸟,领你去看看。
二十年前南山坡势陡峭,一眼望去,群山高耸入云,大气磅礴。今天当我满怀激情再次踏上它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并且有种切肤的剧痛折磨我。仿佛那割断麻雀脖子的刀片正劈头向我横飞,刺得心在滴血。不知是人长高了,还是地势下降了,整个山体居然矮小许多,像一位孱弱的老者,再也不如当年意气风发。雪花暂时掩盖裸露的山体,大块空地凹凸起伏,将群山分割得支离破碎。我庆幸没有看到掩盖下的真实。
既然来了,就不能不观赏雪景。遥岑远望,大片白色垄断视野。一种虚幻的美拨撩我跳将起来,兴奋地拢手面对高山放声大喊,激越的声音倾刻间穿透丛林。我虔诚地竖起耳朵等待神奇的回音,结果却很失望,没有期待的那种荡气回肠的效果,只是引来弱弱的一声,像是怕惊动什么。记得小时候喊过一声之后,马上就传来引以为傲的高亢的回音。我们站在冰天雪地里,站在高高的山坡上,排成一列,扯开嗓门比试谁的声音响,谁的声音亮,谁的回声长。可今天,激情昂扬的声音像一只射出的箭兀自无影无踪。我不死心,再次声嘶力竭地喊起来。红霞嘲笑我说,别傻了,你也不看看现在这山是什么样子。我这才四顾观望,原来山中密密麻麻的树木少了许多,四周空旷开阔。难怪声音一马平川传出去找不到来时的路,大概它也伤心而刻意躲避什么吧?
红霞一声赫然惊呼,彻底让我眼前眩晕,那场面简直太残酷了。我捂上眼睛,从指缝间看:不远处的空地,撒满黄灿灿的谷穗,在雪光的照耀下格外醒目。几十只麻雀演绎正版的欢呼雀跃,在饥不择食的麻雀眼中,谷穗是罕见美食,可惜它们的智商达不到识别潜在危险的能力。一张被称作“绝户网”的大网系在两棵树中间从天而降,罩住几十只晕头转向的麻雀,它们有的惶恐不安回头回脑寻找逃生之路;有的拼命挣扎,似乎要抛头颅,酒热血,拼个鱼死网破;有的浑身颤抖,在寒风中缩头缩脑地不安地望着头顶细密的网眼;更多的是坐以待毙,锉毛锉刺,一派自认倒霉的样子。有几只躺倒在地一动不动,一定是死去了,一双双幽怨的黑眼睛,似乎向世人传递最后的不满:为什么受到伤害的总是它们,总是弱小?借用余秋雨大师的一句话,这真是一种扣人心弦的悲剧美!我愕然,再也不能不无动于衷,急急跑过去要把它们放出来。红霞扯着高嗓门制止我,别动!那是村里王三罩住的,要卖给烧烤店。蓦地,一种并不是壮怀激烈的责任感,是更接近于凡夫俗子的同情感,使我浑身热血沸腾,血脉贲张,不管三七二十一,愤怒地撕扯网带,无奈手指冻僵任我怎么努力就是解不开。麻雀们在网里乱作一团,哀哀地啼叫,大概以为末日到了。我再明显不过的举动感动红霞,她赶紧跑过来帮我。那些逃出囚笼的生灵们居然傻了一样,纷纷歇止局促的聒噪。于是林中少有的寂静地绵长地扩散,天地间笼罩广泛的肃穆和庄重,整个世界好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沉寂里。过了一会儿,几十只麻雀恢复正常飞翔能力,相继冲向天空,结伴远去了……等待它们的将又是什么样的噩运?我实在不敢往下想。
由此我想到许多,人类在与自然周旋的日日夜夜,究竟谁是摇旗呐喊的胜者?是洋洋得意的人类吗?我看未必。我忧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深的忧虑过,不是为自已而是为那些侥幸逃生的生灵。忧虑像铺天盖地的雪花,再宽阔的胸襟也容纳不下,它暗藏的岌岌可危叫我不知所措。红霞看出我的心思,劝我不要杞人忧天。我怔怔看着她,缄默不语。我知晓,那些有关保护动物,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这些大道理,在她听来不如听一首流行音乐来劲。更何况她那通天般的大嗓门一定会辩驳得我哑口无言。
物理课讲过,物体之间的作用是相互的。那么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之间是否也遵循这个铁律?善待它们,放它们一条生路吧!也是人类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我不希望,也不愿看到,不久的将来曾经跳跃丛林间繁厚如落雨的麻雀只剩下最后一只厌厌飞行。那时恐怕它们遥远的影子,即便是依依梦里也无处寻;清脆的啼鸣只能在记忆中奔走呼号;叹惜只能在红唇白齿间幽幽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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