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隐瞒下去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3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一直隐瞒下去

             文/喜欢冰心

 
 
一缕凌乱的长发遮挡住女人娇好的面容,此刻,一纸诊断的魔爪谁也逃脱不掉。女人坐在长凳上一下一下地撕扯那张诊断,她以为撕碎它,就等同于阻断病魔入侵之路,洇湿的纸片随同泪珠纷纷飘落。思绪翻滚的女人想到许多:体弱多病的丈夫、少不更事的孩子、卧病在床的婆婆,全都在她眼前放电影般一一掠过。

女人不知怎么走回昏暗的出租屋,鞋子也没有脱,就傻傻地在床上僵坐一下午,像一尊被掏空心肝肺的标本。凝涩的空气中包裹挥之不去的重重焦虑,这种焦虑势如破竹,奔流不息,使她陷入生命旅程中史无前例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恐怖氛围,浑身瘫软成一团泥……猛地,她一下子挺直腰身,整个人几乎跳跃起来,是剧烈刺痛的乳房在霸道地抗议主人忽略它的存在,狂暴地要给点颜色看看。片刻,女人仅微微蹙眉后又毫无表情,可接二连三的疼痛不得不使她重新回归现实:自己是个病人,是个乳腺癌患者。在此之前,她的身体无任何异样,蓬勃的生命释放出的热情如同路边野火烧不尽的荒草生生不息。男人看她马不停蹄忙里忙外,心疼地问,你是铁打的?能不能歇会儿?女人满脸灿烂,甩甩酸痛的手臂说,歇着能行吗?我们从老家出来打工,就是为了赚钱,供儿子上学,给老人看病,不忙活哪有钱花?而这时的男人就用大手在她胸前坏坏的摸上一把,于是欢快的笑声在二十平米的小屋恒久回荡。

幸福时光短暂,夭如流星,女人翻找记忆中曾经那么多的美好浪漫。想着,痛着,哭着,望着,不知不觉星垂四野。这时,男人吃力地提着半桶油漆推开房门,原以为会看到往常温馨一幕:女人一边哼着百听不厌的东北二人转,一边手指翻飞不停地编织毛衣。女人编织毛衣的手艺在这条街数一数二。毛衣样式新潮、时尚色彩搭配大胆,独领风骚,所以有不少爱美女孩慕名而来。猎奇的她们不在乎钱多少,只要达到独树一帜的审美效果。而女人不像其他招揽生意的人,总是喋喋不休地推销自己的东西如何好。她通常将事先织好的样品默默地穿在身上,恰到好处展现女人精致、玲珑的曲线美,使那些眼光挑剔的女孩先是哑口无言,再是目瞪口呆,最后是啧啧称赞,保准织了一件又一件。女人的漂亮和聪慧是男人在老乡面前最值得吹嘘的亮点。没结婚那会儿,男人就看中她心灵手巧,是个过日子好手。结婚后男人先是自己像一片树叶在各个城市飘来飘去,四处打工,维持生计。等孩子大一些,捉襟见肘的生活迫使女人与男人一起背井离乡混迹于城里。他们是一群每天第一个迎接太阳劳动者,出售廉价的劳动力,挥洒心酸的汗水,收获微乎其微的价值所得。尽管如此,他们心里满足,性情乐观。女人不仅会手工编织,而且烹制手艺也不赖。女人幸福地看着男人吃鱼,那鱼是她从菜市场买回最便宜的青鱼,烹制后味道鲜美极了。

男人极少见女人坐在床上,而且面色苍白,神色凄恻。男人慌了,咣当一下撇远半桶油漆,急问,怎么了?不舒服?女人本想把病情如实告诉男人,把她承受不住的思想重荷向他释放,可一过之间,她就改变主意。因为她知道,男人肝不好,且严重失眠。马上,女人勉强露出笑意,轻轻挡住男人伸向她额头的手,淡淡地说,别大惊小怪的,我有点想孩子了。说完这话,女人扭过身子,低头垂目,假装收拾床铺。连她自己都惊叹,究竟是什么魔力使万念俱灰的情绪在见了男人时,转眼间化解为若无其事?并且把谎撒得天衣无缝?这难道就是爱的力量?

夜已深浓,男人吃了一片安定片,沉沉睡去。女人小心翼翼躺下,她不敢大幅度翻身,怕惊扰好不容易入睡的丈夫。恬淡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满房间,女人溢出的点点泪光,令宁静的夜晚烦躁起来。女人还年轻,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她甚至不相信诊断是真的。可医生明确说,诊断毫无问题,现在你自己选择治疗方案,是保守治疗,还是手术治疗?两种方案各有利弊,前者能保住乳房完整无缺,做一个完美的女人,但是病情并不缓解;后者是切除整个乳房,可以延长生命……女人暗中抹一下眼泪,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胸部。做为女人,切除乳房意味什么?勿庸置疑,她将不是一个完美的女人,是一个走在大街上不敢挺胸昂首的女人,是一个心理、生理都突变的女人,是一个让男人感到恐怖的女人。想来想去,整整一夜,女人无眠。

第二天,男人一如既往地迎着太阳的光芒,早早出去了。他要在月底前把承揽油漆的活计做完。因为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更何况他们早商量好了,今年回家过年,三年没回家了。

摊在床上没织完的毛衣,被女人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反反复复。拿与放之间,就感到乳房疼痛加剧,牵扯后背放射般的疼。有时候疼痛犹如镇静剂,会使濒临麻木的思维驱向清醒和冷静。女人在这种情境驱使下,突然有种冲动和欲望,很想做点什么。准确说想做与病情有关的事情。她快速走到衣架前站定,细心挑选一件她最满意的毛衣样品,缓缓套在身上,对着镜子,像一只开屏的孔雀欣赏自己美丽翎毛。女人简直不敢相信,镜中另一个女人无可挑剔的身姿使她大为吃惊,一丝油然而生的喜悦绽上眉梢,但惊诧过后是折磨人的喜忧掺杂,萦绕心头。难道美丽注定与短暂相随吗?难道在病魔面前不会有奇迹出现吗?女人望着镜子上方的钟,期翼时间为美丽驻足,为生命亮起绿灯。钟是古老样式,是房东舍弃不要送给他们的,他们为此兴奋已天,因为这样可以节省几十几元钱。随着钟摆不紧不慢地摆动,女人目光惊讶。她发现了什么?伸手打开钟门,钟摆下边有一张纸片。她屏息敛气展开纸片,上面赫然写着:肝癌晚期!纸片背面隐约有一行大字,女人颤抖双手翻过来看:我要活下去,活着,她才不会孤单……是男人的笔迹,苍劲、有力。女人知道那个她就是自己,瞬间,天眩、地转。原来男人一直对女人隐瞒病情。

女人知道该如何做,她轻轻坐在窗前,继续编织那件没完工的毛衣,柔媚灿烂的阳光映着她那张坚强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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