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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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下风情

            文/喜欢冰心

   檐下风情

 

  阳光肆意汪洋的时候,正是檐下风情演绎到极致的时候。

  那时的阳光,即不冷漠,也不热烈,左手摩挲右手,感知妥帖的温度,的确使人舒坦。舒坦后闲散地将目光遥眺西山,有幸欣赏山峰变化莫测的自然景观。天空漫不经心裂开狭长一隅,马上有宏大的金橘色汹涌淌出。丰富的颜色好像不安分,不停地见异思迁,随着光线的迭转,聚拢,分散,折腾几个来回,终于找到合适的方位,然后死心塌地投向檐下。

  主人在檐下摆一方桌,一条断腿用砖头支起,虽然残破,却稳稳当当行使职责。一把污垢不堪的铁茶壶宽厚地接纳不断添加的开水。容量有限的茶壶,不知海纳多少苦辣酸甜,在一口口有力的啜饮中熬过每一天。披一身暖暖斜阳,一双黑黢黢的手,托起豁边海碗,先是撮嘴,舒缓有度吹开飘浮的茶沫,就见平静水面荡起诗意般的涟漪。头顺时针摇晃的同时,很内行地将碗平稳转几圈,然后才郑重地沿碗边吸溜一口,眯眼,缓缓咽下。于是听见舌尖顶着上腭发出的啧啧声。那亦庄亦谐的神情是何等真实啊!

  说是茶水,其实是平淡无味的隔夜茶,主人舍不得倒掉,依旧拿来款待随来随走的顾客。这是主人为了招揽生意而使用的一种手段,虽说有点吝啬,却很受用。喝茶人认为白喝人家的热水,还是带色的热茶水,大多不会计较这些。喝完后,起身,抹抹嘴,打着响亮的水嗝,进屋给老婆买一盒香脂,给孩子买几块红白相间的糖球,再奢侈地给自己买一包葡萄烟,走了。

  这个人走了,很快又来一个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向檐下挪来。屋子的主人腰弯疾行几步,将老人恭恭敬敬扶到茶桌旁,连连责怪:“四爷,你身体不好,还出来。”叫四爷的老人就张开五指,捋着稀疏的山羊胡。他的指甲长锐,像大鸟坚硬的喙。他不满地说:“我想喝茶,儿媳妇不在家。”屋子的主人不敢怠慢,一边收拾桌上的碗,一边说:“四爷,等着,我给你换新茶。”四爷忙不迭应承,脸上笑开了花,有了闲情眺望西山尖。我知道那里有一块风水宝地——坟茔地,那些零乱无序的青石墓碑,白日看上去光滑沉实不动声色伫立。可深夜降临,它们拨地而起,穿梭呼啸,变得极其阴森狰狞,成了逝去灵魂的招牌。老人浑浊的眼珠很突兀,张扬着令人神往的憧憬。难道老人在寻找通向另一个世界的路?因为十二岁的我曾趴门缝看过病入膏肓的爷爷,在最后几天光景,眼睛中流露出这样无限依恋的神情。我感到丝丝凉意,恐怖起来。还好,仅片刻,我被檐下一只硕大的蜘蛛吸引过去。

  因为是星期天,所以我有充足的时间观察一只蜘蛛结网全过程,甚至包括两只蜘蛛恋爱过程。蜘蛛织得相当卖力,我看得也相当专注。蜘蛛借檐下露出的椽子一头,以它为起点,鼓动丰满而玄妙的腹部,四处扯网,不紧不慢。用不了一碗茶的工夫,一张巧妙绝伦,经纬高超的蜘蛛网宣布完工。蜘蛛疾速躲到阴暗处,处心积虑的阴险开始了。苇子铺就的房盖,齐刷刷从东到延到西,切割面空洞,像一只只老谋深算的眼,一并和蜘蛛的眼暗中窥视猎物上勾。果然,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红蜻蜓嬉戏时撞入网中。它竭尽全力扇动单薄的翅膀,做最后苟延残喘的挣扎。而稍落后的灰蜻蜓,免过此劫。判断无误的话,它们应该在热恋中,才会那么忘情,那么陶醉。灰蜻蜓翅膀用力一抖,准确地停落房盖的草尖上。过一会儿,它似乎觉察奄奄一息的伴侣的窘迫,斜愣翅膀,义无反顾地向蜘蛛网撞去。因为速度快,我只看到一道灰色的弧线,闪在阳光下。它是想来个英雄救美?还是演绎动物世界里震撼人心的“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殉情故事?可惜它势单力薄,网完好如初,蜘蛛的阴谋还是得逞了。蜘蛛不慌不忙爬过去,颇是得意。想不到动物界也有这般狡诈的主儿。我不待它爬至猎物旁,恚怒地掷一粒石子。立竿见影,网破了,两只蜻蜓坠落在地,一动不动。而精致的蜘蛛网在风中飘摇,不成样子。

  喝尽一壶酽茶,四爷被滋润得精神焕发。他声音陡亮,立眼警告我不要破坏蜘蛛网。他说蜘蛛网能粘蚊子、小咬。当然,四爷口里不会讲出“蜘蛛是益虫”这类科普术语。我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依然顺墙根拾石子,四爷就生气了,举起拐要打我,我一溜烟跑回家。

  回家时,已是正午时分,暖风吹得人沉醉,却吹不散心中深藏不住的心事。背贴墙根,身体扩成“大”字,想那两只倒霉的蜻蜓,想四爷几乎红得要渗出血来的青木拐杖。想着,想着,竟要睡着了。

  整个下午坐在屋檐下,除了眉飞色舞地给同伴重复咀嚼过期的童话,还添油加醋大肆演讲关于蜻蜓与蜘蛛斗争的故事。虽说实质与小卖店主人用隔夜茶招揽顾客大同小异,喝起来索然无味,却有瘾者偏愿意喝这一口,愿者上勾嘛。

天色暗了,炊烟缭绕,檐下热闹异常。铲子刮铁锅刺耳的声音,母亲呼唤猪娃嘹亮的声音,孩子跳皮筋唱的歌谣,杂七杂八响彻院子。农家饭菜向来简朴,讲究快捷。一锅黄灿灿的玉米饼子,两碟纯正的家常咸菜,几粒花生米,一杯高粱酒。于是,丰盛的晚餐开始了。东西两院把饭桌合并一起,摆在檐下,不分你的,我的。有你吃的,就有我吃的。

  天将黑透,又一轮热闹在屋檐下进行。男人们侃大山,讲黄段子;女人们唠家长,奶刚满月的孩子;大一点的孩子则房前屋后捉迷藏。这一切,直至星光满天才销声匿迹。

  多年后,身居喧嚣的城市,却无法感受生活带来的真实,更体会不到檐下不加雕琢的风情。那些原汁原味的生活已远走,早被城市的繁华埋藏得太深,无从挖掘。但愿纯朴的檐下风情能像名山大川一次次被旅行者在地图上加红圈批注,重点复习。时间久了,自然而然成为心目中高山仰止的神圣风景。

 

             写于08年3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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