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仙客来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3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火红的仙客来

               文/喜欢冰心

  全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幸福指数飙升了,情趣高雅了,大势所趋,无可厚非。所以富裕浪漫的小城自然而然出现一座规模颇大的室内花市。自此,任寒暑往来,任岁月更迭,它以宽厚的情怀承载起一批纷沓的脚步,刮除一种肥腻的欲望,梳理一团无绪的猜疑,深刻地见证赏花人行走其间表露出返朴归真众生百相。而我就是其中一分子,喜欢高兴的时候,或者不高兴,或者极其不高兴的时候都要去花市逛逛。

  喧嚣的花市在寒凝一切的冬季安静了许多,像我现在如水的心情。没来花市之前,因爱人在菜里放了大量辣椒,我和他脸红脖子粗抢白了一番。每次主动投降的爱人,这次表现很冷静,结果亦不遂我愿。只顾自己大汗淋漓大吃特吃,成心气我。我气愤至极,伤心至极,冷冷甩下一句:我走了,别跟着我!一出门,我就迅速关掉手机,快马加鞭向花市奔去。

  就像刚才一样,经过多次实践证明,芳扉流泄的花市才是陶冶情操的世外桃园。只要你肯牺牲宝贵时间,怀着平静心态,卸下疲倦的肉身上路,让灵魂自由飘行花海。我就在这种情境下,时而莲步轻移,时而旋风般疾转。一盆盆精彩纷呈的花儿们不失时机入眼,如果它们会说话,一定抢着说,买我吧,我最漂亮的。可惜我感觉它们太妖娆,太妩媚,像过于招摇的女子,不敢近身亲昵,只能用距离阻隔一种缥缈的美。正因为过于玄艳,才会产生一种疏离感,失却一份清纯,只好隐忍退避三舍,选择走马观花。

  逛来逛去,相中一株亭亭玉立的水仙,但我没买。不是因为价格贵得咋舌,关键是花主看我有意,偏喋喋不休介绍起浸养水仙的注意事项:如何掌握好水份,如何掌握温度,如何掌握光照……我不等他“如何”完,借系鞋带的空当,狼狈逃向相对人少的另一侧。就我这每天把洗脸都看成麻烦的懒惰之徒,哪有如此细致的精力围它团团转?所以我家花极少,准确说,只有一盆吊兰。是耐旱耐涝最不起眼的那种野吊兰。任其盆土裂隙干涸能塞进两个手指,突然有一天,心血来潮,猛灌一通水。还好,它冲着阳光勉强捧上几粒微黄小碎花。特别是夜深时,纤细的茎上几点黄,透着青葱色的淡绿,看着格外养眼。我一鼓作气,又猛浇一通。第二天再看,叶枯了,花败了。爱人嘲笑我,连皮实的野草你都侍弄不好,干脆扔了吧。

  有了这番难堪的经历,对花心存芥蒂,似乎没有哪种花可以打动我的心了。

  这次,从水仙花那跑到人少的另一侧,我不由停住了脚步。停下的原因并不是发现数盆开得锦缎般嫣红的仙客来,而是眼前卖花婆婆玄妙的动作使我不得不注意到他们。一个衣着时尚的女子问她多少钱一盆,婆婆不回答却用手比画。女子不懂,露出不耐烦神色。可婆婆依旧表情淡定,动作轻盈,不急不躁。只见她手腕一扬,马上一串美妙的铃声响起。一直在旁边坐着的老伯及时站起来,两手向空中试探地摸索,回答:“姑娘,花不贵,十元钱一盆。”女子扔下钱走了。婆婆捡起钱,用两指匀速按平。然后拉过老伯的手,方方正正放到他手心。老伯撩起衣襟,掏出一个布袋,把十元钱从头到尾细细抚摩一遍。脸上呈现满足的笑容,一脸安祥。就像刚参加一场幸福的宴会,收藏一份好心情。我被他们卑微的生存方式感动了。仅仅是几元钱收入,就能让两位残疾老人委实地彻底地幸福着。和他们相比,我的幸福是不是值得怀疑?是不是奢侈太多?我凑上去,想买一盆。一摸包没带钱!上街不带钱的是我的一贯作风,何况是负气而出。尴尬过后,我不甘心再次翻遍背包,甚至将手机包打开,希望奇迹出现,里面最好夹一张人民币,以解燃眉之急。可这次真干净,连个硬币也没有。婆婆对我的动作理解得很明白,她继续比画着。这次我清楚看到她手上居然戴一个挂满银色小铃当的手镯。只要手一动,铃当就叮当响起来。老伯又适时站起来说:“没带钱,没关系,喜欢你拿走就是了。”一句话听得我心里热乎乎的。一盆花他们只卖十元钱,跟市场同类花相比便宜许多。当然这不是主要的,而是他们坦诚为人感动着我,他们脸上纯粹的笑容感动着我。

  我谢过他们把火红的仙客来运到母亲家。仙客来和其它名贵的相比并不出众。惟独着人喜爱的是花瓣反卷朝上,好像兔耳朵一样立起来,看来称仙客来为“兔耳花”名副其实。数朵花瓣低回婉转娇羞,心形的叶子全部倒伏下面,赫然衬托一梗一花,火火地聚集成束。

  我和母亲说起买花这事,并且一再强调是在分文皆无的情况买到称心如意的花。母亲听了说:“我知道你是在老刘那买的。全市只有他家卖得这样便宜。”母亲把花放在阳光充足的阳台上接着和我聊起来。

  原来卖花婆婆年轻时是个精致美人,在剧团唱戏,视唱戏为生命。当时剧团领导贪恋美色,屡次诱惑她,不但没得逞,还挨一记响亮耳光。领导怀恨在心,每天处心积虑地跟踪她。见她总去一个男人家,久久不出来,便暗中使坏,大会上借题发挥说她生活作风有问题。那个颠倒黑白的时代,她稀里糊涂被当街示众,脖前挂两只蓝色的破鞋。她躬腰低首,如一朵冷霜中的残花。夜晚无人的时候,她把破鞋甩到漆黑的院子里,照样穿红戴绿,忘情地扭起来,唱起来,却没有一个观众为她鼓掌、喝彩。而那时有眼疾的老刘总是悄悄蹭到屋里,一言不发,虔诚地聆听。她唱着唱着,哭了,再唱;唱完了,再哭。就这样折腾几个月,终于有一天,她唱得口吐鲜血,唱得月亮藏到云层里,不肯再看人间荒唐的悲剧。虽说老刘有眼疾,但对她是用了心思,每每事无巨细照顾她。在老刘的照顾下,她恢复了健康,却从此失音了。她灭了唱戏这条心,一心一意跟老刘结了婚,并且两人一起照顾那个她常去看望的男人(是她从小指腹为婚的丈夫,先开性智障,已经离婚),一直到他去世。

  听母亲说完,我眼睛湿润了。坎坷的爱情,造就了平凡的幸福。

  母亲知道我和爱人吵架,劝我回家。这时我才想起来,我出来已经一上午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埋怨爱人:他怎么不像每次生气时紧紧跟在我身后呢?突然听见有人喊我小名,回头一看,是爱人在路的不远处向我招手。他抢先走上来,面露惭愧之色:我痛改前非,再也不往菜里放辣椒了。我哭笑不得,嗔视着他。幸福原来如此简单,只需一个微笑,一个真诚的道歉,或者一个善意的谎言

  第二天我去还钱,老刘的生意很红火。那一盆盆火红的仙客来,在这个萧瑟的冬季,映红他们幸福的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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