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性难移的咸菜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3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秉性难移的咸菜

——东北餐桌吃食之一

作者:李丽杰

从小在农村长大,过惯了吃咸菜、喝稀粥的清苦日子,所以直到衣食无虞的今日,我依然对咸菜情有独钟。每次吃饭时餐桌上都少不了一碟咸菜,哪怕不吃,摆着,看着也舒服,心里踏实。这绝不是弄景,确实就是这样,常惹家人取笑我。爱人故意把咸菜摆在我眼皮底下,说:“我看没有咸菜,你还不得绝食啊。”儿子呢,像小狗似的闻了闻咸菜,小鼻子噤着,说:“咸菜有什么好吃的,就是个咸味。”

是啊,咸菜就是个咸味,味道单一,不但少了鱼和肉的醇厚,也比不上其他菜蔬的鲜美,但是没办法,谁让我就爱这一口啊!年前去佳市买年货,打算买点稀罕的吃食,可是转来转去,实在没有什么能打动我的心。倒是有一家卖朝鲜咸菜的摊位吸引了我,柜台里摆着各种各样朝鲜咸菜,品种丰富,色泽艳丽,式样美观。有辣白菜、腌黄瓜、酱腌小青椒、酱腌紫苏叶、辣酱南沙参、咸辣桔梗、腌缨菜、白芨、苹果梨咸菜、辣拌萝卜条、腌渍萝卜,等等。粗略数了一下,大约有三十几种。店主是个漂亮女孩,人很热情,叽哩哇啦向我介绍她的咸菜。其实不用她介绍,我也打算买点尝尝。我问她哪种咸菜好吃?她说:“那要看你喜欢哪个口味,比如缨菜细腻、柔软;白芨脆生,有嚼头;辣白菜水灵、清淡,口感好;黄瓜味道清新,味鲜……她请我品尝几样,大都味辣,微酸,不太咸,地道的朝鲜咸菜风味。在花样繁多的咸菜中,我毫不犹豫地选了黄瓜。之所以选黄瓜是因为从小就喜欢吃黄瓜咸菜,白芨和缨菜不常吃,再说它们也不是当地常见的蔬菜,对它们还是陌生,在情感上也就有几分隔膜的。

那天晚饭,我煮了米粥,把黄瓜切碎,拌点香油,清清爽爽,把这顿晚餐吃得激情飞扬。边吃饭,边临窗欣赏雪花纷飞,细品世间百态,感慨日子的幸福。不禁想起小时候村里人腌咸菜的情景,那种旧时光的温暖美好,真是令人怀念啊!

咸菜可以算是一种中国文化。西方似乎没有咸菜。各地的咸菜各有特点,绝不雷同。比如北京有水疙瘩、天津有津冬菜、保定有春不老。周作人曾说他的家乡经常吃的是咸极了的咸鱼和咸极了的咸菜;鲁迅《风波》里写的蒸得乌黑的干菜很诱人。这说明了咸菜在中国百姓的餐桌上是相当普及的,占有重要一席之地。

风稍微硬朗些了,天高了,秋就来了,家家像听到信号一样,纷纷忙碌起来。男人们去地里收割庄稼,女人们在家腌咸菜。腌咸菜和收割庄稼一样重要,凡是跟填饱肚皮有关的事情,村人们毫不马虎,会安排得很妥贴。腌咸菜的原料,大部分是从离家远的园田地里获得,有青萝卜、红萝卜、胡萝卜、大头菜、芥菜;有一小部分是在自家前后的菜园里摘取的,有黄瓜、辣椒、茄子、豆角、芹菜,等等。只要是嫩一些的蔬菜都可摘下来腌制,甚至连蔬菜的叶子都能腌制,只是吃起来味道差一些罢了。

在我们村里,无论你走到哪一家,都可以看到厨房、下屋摆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咸菜缸。如果你想知道谁家女人会不会过日子,你看她家的咸菜多寡就知道一二。腌咸菜的原料备好了,主妇把该去皮的去皮,去叶的去叶,修理完毕,用宽绰的清水洗干净,控干水分,放在一边。这时候就可以把闲置一夏天的咸菜缸从下屋请出来,用刷子刷干净,备用。

腌咸菜当然少不了盐,盐最好用水洗盐,便宜而且咸度够。一种蔬菜有多种腌法,比如黄瓜可以腌整根的,加入适量的盐,封上盖,即可。这种腌制方法,方便、快捷,大多人家都喜欢这样腌制;但也有少部分人家,将黄瓜切成碎块,装入缝制好的布口袋里,然后放入盐、辣椒、花椒、生姜、橘皮、大蒜末及五香等作料,扎紧袋口,放入坛中用石头压紧,然后封坛。这样腌制的咸菜虽说味道爽口、鲜美,可是浪费佐料,一般人家是舍不得的。

村里人最爱腌的咸菜当数碎咸菜了。大头菜、胡萝卜、芹菜、切成寸长的小段,拌在一起,加盐,便可。村里人之所以青睐它,是因为它腌制出来后不但色泽鲜艳,而且口味多样,不同于单一的咸菜。特别是大头菜的清白、胡萝卜的深红、芹菜的翠绿,很入眼,容易激起人的食欲。如果拌上一勺辣椒油,再加点蒜末、味精,吃起来辣酥酥、脆生生、简直是妙不可言。

还有一种常见的腌制咸菜的方法,那就是不用盐,用大酱浸泡。在大酱里腌制的蔬菜一定要水分少,以防止水分多破坏酱的味道。腌制之前将蔬菜放在阳光下晒几天,再用白纱布缝个包,茄子、黄瓜、豆角一古脑放进去,有的人家还喜欢把吃不了的烀熟的小土豆去了皮放里。然后系紧袋口,完全浸入酱中,用不几日,就腌透了,捞出来,颜色虽说变得黯淡了,灰头灰脸的,但是个个出落得油汪汪,真想上去咬两口。

至于蒜茄子、糖蒜、韭菜花、萝卜咸菜晒干,这些腌制起来略显麻烦但是味道独特的咸菜,也会时常出现在餐桌上。它们与普通咸菜相比,像一位新娘,格外引人注目。它们的出现,常使单调的餐桌变得有滋有味,活色生香。

在我们村,腌咸菜最好吃的算是陈婶,她是南方人。记得有一次我去她家正赶上吃饭,同样是黄瓜咸菜,却不咸,而且带着微微的酸味,不像母亲腌的那样满嘴咸味,吃多了,齁得慌。问她咋腌得这么好吃,她趴在我耳边悄悄说放了糖。在那些穷日子里,那是奢侈的作法,所以她怕传出去,落个不会过日子的名声。还有个张奶奶,满脸的老年斑,看上去脸上总像趴着几只灰蝴蝶。她无论腌什么咸菜,辣椒首当其冲。她家一到吃饭的时候,大人孩子全抽抽着脸,只有她自己守着咸菜盘子,吃得汗流满脸,真叫过瘾。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四川人,喜吃辣椒。

如今,生活条件好了,住楼了,没地方腌咸菜,总是耿耿于怀。去年秋天,去市场买了几斤黄瓜,像模像样腌制一坛,放在阳台上。没几天,咸菜长白醭了,直至烂掉。婆婆说,是阳台太热,咸菜应该放在凉快地方。唉,咸菜难道也像人一样,在一个环境中习惯了,一旦改变,它就会难过?想起父亲前几天一再跟我商量,他想回农村,在城里住实在不习惯。他说,在农村多好啊,出门就是道,想去谁家串门就去谁家。城里不行啊,像住笼子里似的,楼上楼下也不说话,憋死了!我理解父亲,咸菜放置在寒冷之地,它才能保持本色,不烂、不变质;父亲回到农村那片宽广的土地,他才是快乐的,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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