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的豆芽

——东北餐桌吃食之九

作者；李丽杰

我没去过南方，但是我知道四月的南方已是绿草如茵、繁花似锦了，当地人的餐桌上也常见各种新鲜蔬菜。然而在我们东北，情形就截然不同了，小草害冷似的迟迟不肯从冻土层里钻出来，花更不要提了，就连路边耐寒性极强的僵硬的柳枝条好不容易在春风的感召下变柔软了，但是它们很会拿捏，一时半会儿不会轻易发出喜人的嫩芽来。小时候我总是趴在窗台上，透过玻璃窗，望着遥远的南方天际，抱怨老天爷偏心眼，同在一片蓝天下，为何南方那么暖和，而东北这么寒冷呢？

当然，我的抱怨是有时有晌的，天气一旦暖和起来，我又和小伙伴们在村子里疯跑起来，也就把这茬忘在脑后了。然而嘴刁而又爱喝两口的姥爷的抱怨声却如潮水般泛涌起来。姥爷高而瘦，进我家门时，不得不低头，要不会撞到门框。姥爷两指颀长，捏着酒杯，抱怨春天的餐桌上蔬菜少得可怜，除了几根辣得直打嗝的发芽葱，再就是土豆白菜萝卜老三样，都快赶上兔子了。母亲在一旁闷头刷碗，像是没听见，凭我的感觉，她不太喜欢姥爷在我家喝酒。因为姥爷一旦喝起酒来，就会没头没脑，能从日出东方喝到暮色四合，而且话语滔滔不绝。说些什么呢？无非讲些他年轻时自认为是辉煌的往事，比如一枪能打中振翅飞翔的麻雀；茫茫森林里，闭上眼睛也能判断出狍子在什么方位……姥爷是个远近闻名的猎人，他家餐桌上时不时有狼肉、狗子肉、兔子肉出现。正因为他总是干些伤害小动物的事情，所以我小时候怕他，也反感他，他一来我家，我就躲开。小时候的我并不能理解姥爷这种野蛮、血腥的行径，其实那也是一种无奈，因为他们要生存。而如今，他背驼了，手指发颤了，再也不能端起猎枪了，只能靠回忆打发日子了。姥爷瞥了母亲一眼，见她没回音儿，拿鼻子不满地轻哼一声，佝偻着腰身回家了。

母亲收拾完碗筷，去下屋黄豆袋里舀出一瓢黄豆准备生黄豆芽。黄豆芽是一种营养丰富，味道鲜美的蔬菜，是较多的蛋白质和维生素的来源。古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这样记载：唯此豆芽白美独异，食后清心养身，具有“解酒毒、热毒，利三焦”之功；现代营养学家将它列为益寿食物的第一名，位居“活体蔬菜”之冠。当然，文化程度不高的母亲无从知晓这些深奥的营养学知识，她只知道黄豆芽是餐桌上再普通不过的蔬菜，炒吃或是熬汤，味道极好。别看黄豆芽长得纤细伶仃，弱不禁风，实际上在那些苦苦等待蔬菜下来的日子里，它真的是功不可没，实实在在给单调的餐桌注入一股新鲜、别样的活力。

黄豆芽好吃，这是百姓公认的，因为它有嚼头，有回味，滋味绵长。目前市场上出售的无根豆芽多数是以激素和化肥催发的，看起来肥胖鲜嫩，惹人喜爱，但闻起来有一股化肥味，甚至可能含有激素，不可食用。

生黄豆芽很简单，挑出瘪豆子和坏豆子，然后用清水把豆子泡上一夜。待豆子鼓胀起来，再用清水洗净，并沥干水，在上面盖条湿毛巾，然后再盖个分量较轻的盖帘，在盖帘上再压半块砖头。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弱小的豆子上压砖头。母亲说，这你就不懂了，压砖头豆芽才能长得粗，长得壮实。看来，有压力是好事，负载而行，心境才会沉下来，不至于在这个光怪陆离的社会浮躁得迷失方向，从而尽善尽美做好每一件事情。

在我们东北，凡是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都会被热情的主人请上炕。我家的豆芽盆就享受着尊贵客人的待遇，母亲将它放在了炕头上。因为炕头温度高，用不上两天，黄豆就能拱出如针尖一样细小的白芽来，那是一种干净得令人欣喜不已的颜色。母亲每天雷打不动定时给豆芽浇两遍水。在生芽的整个过程中，浇水很重要，是有讲究的。开始时，一定要掌握好水温，不能忽冷忽热，以防芽根变成红棕色；当长成约寸长的时候，浇水要浇透，不留死角，以防烂根，变红；当芽长到恰到好处的时候，应提高水温，以增加热量防止芽根发黑。有了充足水分浇灌，黄豆芽长得相当迅速，一天一个样儿，由初始时矮墩墩的幼稚无邪小芽，出落成身姿亭亭的晶莹皎白的成熟芽菜。这时候的豆芽最有看头，它们挨挨挤挤，胚茎两侧凌空伸出几个嫩黄的叶片，大多呈飞翔的姿势，像那些还未长大，渴望飞翔的雏鸟。每当看到它们，我就会浮想翩翩，期盼有一天它们能够飞起来。

姥爷再来我家时，他就能吃到清香脆嫩，越嚼越香的豆芽菜了。有吃的封嘴，他不再说什么，酒却依旧喝得有滋有味。“吱——”的一盅，“吱——”的又一盅，仿佛那酒盅是只尘封的口哨，他非要奏出一首动听的乐曲来。

春风加劲地鼓荡，菜园里的蔬菜一抖一抖地伸展腰身，热烈生长。于是，白菜、波菜、香菜，各种蘸酱菜一一粉墨登场，它们光鲜耀眼的外表和清清爽爽的味道，理所当然取代了黄豆芽的位置。夏季和秋季，因为蔬菜丰富，人们不再生黄豆芽了。而到了飘雪的冬季，蔬菜枯萎了，水灵灵的黄豆芽又上了餐桌。黄豆芽默默无闻，总在人们需要的时刻出现，这让我想起一个人。他是我们村的，比我小几岁，小时候长得瘦弱，像根豆芽菜，风一吹好像能刮跑，经常挨那些调皮男生欺负。今年过年他回家探亲，我看到了他，他长结实了，在哈尔滨上班，听说当了青年志愿者，多次参加过公益活动，年前还参加了哈尔滨冰雪电影节的志愿服务工作。他这种助人为乐的美德，让我深深折服。中国青年志愿者行动，是从1993年共青团中央决定实施的，十几年来他们在农村扶贫开发、城市社区建设、环境保护、大型活动、抢险救灾、社会公益等领域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正如国家领导人所说：“青年志愿者行动，是当代社会主义中国一项十分高尚的事业，体现了中华民族助人为乐和扶贫济困的传统美德、是大有希望的事业。努力进行好这项事业，有利于在全社会树立奉献、友爱、互助、进步的时代新风。”其实我不该由豆芽菜联想到青年志愿者，可是我就是这样想了，没办法，谁让他们有共同的特性呢——总是在人们需要的时候出现！

小小的黄豆芽，时刻呈现出一种飞翔的姿势。我期待它们可以飞起来，冲上蓝天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