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牛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3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10:13 2012-8-9鸭知水暖时节,家乡的田野上,风柔了,草绿了,牛蹄声便响起了。你没见那野地里、圩堤上,满是新生的野草,鲜嫩嫩的,绿茵茵的,一片连着一片。这分明在提醒乡民们,该放牛啦!要晓得,那牛已被拴在牛棚里无所事事地憋了一冬了。这会儿,让它们撒蹄奔向春天的田野,那份兴奋,那份新奇,自不必说。瞧,三五成群放牛的孩子,骑在牛背上,挥舞着柳条子,欢快地赶着牛,时而倒骑牛背,悠然徐行,时而紧牵缰绳,疾驰快奔。春天的田野上,回荡着此起彼伏的牛蹄声和放牛孩子天真烂漫的欢笑声……
   很多年前,我曾是那群放牛孩子当中的一个。
   那时家乡一带常见的牛,多半是水牛。我所放过的那头大水牛,身架高大,浑身深棕色长毛,挺密。那条长尾巴,末端的毛尤显长而密,看上去颇顺眼。遇有蚊虫叮咬,便在身体两边甩打,挺灵巧。大水牛犄角伸得挺开,弯曲弧度挺大,与其长脸、圆眼配在一块,颇威猛的样子,令人一见顿生畏惧之感。若是碰上它不顺心的事,张口露齿,仰头长啸,早叫人退避三舍了。于是,大水牛落下个“刁人牛”的坏名声。其实,它脾气好时,蛮温驯的。放牛放得高兴了,我有时便从牛背上,坐到牛角上去。别人看起来,怪怕人的,劝我下来。我心里明白,大水牛不会跟我发毛的,它自然晓得,我在和它玩呢。此刻,大水牛的犄角便成了天然的摇篮。
   那时,乡里孩子所放的牛,多半是有名字的。有大人给起的,有放牛孩子自己起的,什么“黑子”啦,“阿花”啦,等等。我也给大水牛起了个名字,叫“挂角将军”。
   先前的农村,机械化程度远不及现在,几个村才有一台拖拉机、脱粒机,耕地、脱粒这类笨重的农活,便是依靠水牛来完成的。因而,每头水牛除了有个放牛的,还有个用牛的。放牛的,自然是些孩子;用牛的,则是些既懂得牛的习性,又精于农活的庄稼好手,乡里人习惯称之为用牛师傅。
   用牛最多的时节是夏季。耕田翻地,少不了牛;盘田作田,少不了牛;打场脱粒,也少不了牛。这当儿,牛的身上总离不了一样物件:“轭头”。木制的多为三角形,一边活动的,靠绳子拴。劳作时,架在牛脖子上,连上犁铧便能耕地,连上犁钯便能破垡,连上石磙子便能脱粒。要让一头水牛架上“轭头”劳作,要驯几年的。一架起“轭头”,牛便一生为人所用,一生劳作。无论耕地,还是破垡,无论打场,还是脱粒,用牛师傅只需尾随牛后,不时吆喝一两声,提醒牛是慢是快,是上是下,即可。这样的季节,家乡的田埂上便多了用牛师傅的号子:“噢嗬嗬噢嗬嗬——”有音无字,甚是悠扬。
   农活越重,越要保养好牛,否则会误农时的。因而,只要自己所放过的牛一没有农活,放牛的孩子们都要把牛牵到青草肥嫩的河堤边,哪怕只是傍晚收工的一会子工夫。望着比春季瘦了许多的水牛,小伙伴们心疼得什么似的。我见了“挂角将军”,总要在它身上摸了又摸,牵它到青草丰盛肥美的所在,让它饱餐一顿。它一边吃,我一边用弯刀子割,待到回去时,早就满满一网袋嫩青草了,背回去,也好让它再有个美美的下一餐。不经意间,太阳已坠落在西边的田埂上。这时,有人喊起来:“牵牛回家口罗!”于是,一群放牛的孩子,披着夕阳的余辉,哼着乡间小曲,返回了。那夕阳,把放牛孩子和一头头水牛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在田埂上。每每这时候,我总是走在放牛队伍的后头。想着明天繁重的活计已在等着“挂角将军”,我宁可自个儿费些力,晚些回,牵着它走。“挂角将军”似乎明白了什么,竟转过头,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舔我牵缰绳的手。它舔着舔着,我的泪珠子便掉落下来。
   夏日里,乡间多蚊虫。不用说人,便是牛也吃不消叮咬的。多亏家乡人想得出,一到盛夏,便让牛进汪塘。这汪塘多半在村子场头边上,有大,有小。大的汪塘,能容几牛头同时打“汪”的;小的汪塘,便是一头牛独享了。有汪塘里的泥浆护挡,牛便能安稳过夜了。否则,一夜下来,牛便会被蚊虫叮咬得浑身血迹斑斑。偶有大意,忘了让牛进汪塘的事,也不是不曾有过。招来大人及村干部责骂不说,自己看了也会心疼的。夏日里,不管是否放牛,均要早早起来,扛了水斗子去场头,给牛起“汪”。把牛牵出汪塘,到河边用清水冲洗牛身。傍晚,再赶到场头,将牛牵进汪塘。这一切,用牛师傅是不管的。一早一晚,苦是苦点儿,小伙伴们却没有不愿意的。
   劳作一夏,村上一群牛当中,总会出些事情的,伤了腿啦,生了病啦,抑或是碰伤了人啦,等等。偏偏那年夏季,我的“挂角将军”出了事。用“挂角将军”的牛师傅,是村上浑名叫“癞扣伙”的人,说实在的,把牛让给他用,我心头一直不痛快。先前,就为他用皮鞭抽我的牛,我咬过他拿鞭子的手。我几次跑到队长门上,要求调个用牛师傅,队长就是不答应。这不,出大事啦!“癞扣伙”把“挂角将军”折腾了一天,大早出门,天擦黑才回来。由村口往场头走,得过一座两块水泥板子宽的小桥,他竟然不下来,骑了牛过桥。“挂角将军”上桥没走几步,前边一只蹄子踩空了,连人带牛,一起摔下了桥。结果那死“癞扣伙”没多大的事,“挂角将军”却再没能站立起来。现场的人都说,“挂角将军”头陷到泥里太深了,颈脖子都断了。我一听这消息,直奔缠着绷带的“癞扣伙”,耳边上听得有人喊:“拉住他,这小伙疯了。”终于,在大人们强拖硬拉之下,我什么也没能替“挂角将军”做,唯有一个劲儿淌眼泪
   牛死了,村民们便有牛肉分了。跟以往不同的是,往常分牛肉是在冬季,队上宰了老了不中留的水牛,分些牛肉给村民过年;而这回是在夏季,“挂角将军”也不老,它还壮着呢。“挂角将军”死了,我家也分得一份牛肉,只是没等用来做菜,牛肉便不翼而飞。一家人至今都不晓得,那份肉,当下便被我埋在了屋后那棵老榆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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