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给我打只山鹰吧》

                                      文/天涯

 

    最早读洪波老师的博客，应该是在2007年。三年来，不敢说全部，但至少他的大部分小小说我是读过的。有着小小说精品意识的洪波老师，呈献给读者的小小说不乏精品。《给我打只山鹰吧》只是其中的一篇。

 

    标题《给我打只山鹰吧》是这篇小小说中的两个人物之一--政治队长对“我”说过的一句话。这个句子在文中一共出现了四次。随着这句话的一次次出现，一层层展开并推进着故事的发展。

 

     作品立意高远。

     一只山鹰，一个人的命运，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

     巴尔扎克说：“小说是民族的秘史。”

  历史是时间自然的流动，以阶段为形式的一种存在，它的特点是不易明确地表述出来的，每一种明确的表述对历史都可能是一种伤害。若要清晰地看清某段历史，恐怕要借助曾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生活在那段时间里的人，这其中尤以人创造的文化政治最为重要。（何光占，《小说月刊》首席编辑）

  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回首历史是为了引发反思，不让历史再现。  

 

     荒谬的故事发生在并不遥远的荒谬年代。政治队长“用山鹰的肝当药引子，给娘治病”，就如同洪波老师另一篇小小说《悬羊》中得到就必须立刻送往宫里的羊血，其理由无疑是荒谬的。前者是实权在握的政治队长，后者是集权体制下最高权力的拥有者，都仅仅出自于他们的随心所欲。作者让这个荒谬的理由由政治队长在太阳光下说出可谓匠心独具。那个年代政治太强大了，强大的可以支配人的生与死，更不用说关系到知青的工作、待遇以及在农村的去与留。那时，回城，是“我”和我的知青伙伴们梦寐以求的意愿。而“我”的回城意愿则更为强烈--城里的父母多病缠身啊。

 

    故事情节设置合理，刻画功力老到。洪波老师以极短的篇幅就勾勒出在那个政治至高无上年代政治队长的可恶嘴脸和神态：

 

    “给我打只山鹰吧。”政治队长说这话时“有一搭没一搭地撩了撩眼皮”--小人得志的傲慢；

    “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对山鹰的深切向往；

    “他倒背着手”--目中无人目空一切；

    “淡淡地扫了一眼”--对野兔的不屑一顾；

     政治队长那张的孤疑的脸--怀疑一切的阴暗心理；

    “多年后，头发有些花白的政治队长暧昧地笑”--毫无同情心的冷漠、无动于衷以及幸灾乐祸.....

 

    “给我打只山鹰吧”这句话也在我们的耳畔久久回响，此时，政治队长的形象愈见清晰.....

 

     洪波老师对政治队长的刻画无疑获得了巨大成功。对比政治队长，作者对“我”的刻画同样精彩：

 

    “他的话对我无疑是圣旨，我只有鸡啄米点头的份儿”--我的极度谦卑反衬手握回城指标的政治队长的强势。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甚至欣喜的认为这“完全是上天赐给我的”“我回报他的最好机会”--激动莫名的我进一步对比出政治队长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嘴脸。

     我有选择的权利吗？答案不言而喻。

     “第一天我没有看到山鹰”--我的不敢怠慢和高度重视；

    “随后很多天也没看到”山鹰，--我的迫不及待。

   “梦里全是山鹰煽动着翅膀从我眼前飞过”--日思之切，夜梦之多。煽动的翅膀，既是梦境的真切，又是梦境的频发。

    “我相信，它不会不从我的头顶上飞过。”--我的一厢情愿焦灼急躁和不安。

   “仍然没有山鹰的鬼影子，我感到天塌地陷般的奇怪。”--我已经钻进牛角尖而不能自拔。

   “我想不明白，山鹰为何就是不出现？在希望它救我于水深火热之时？”--我焦躁暴跳甚至歇斯底里。

    我长时间的站在风雨里等待着山鹰的出现，忍着“揪心地头疼，两只眼睛也要炸裂似的，不顾孙大娘的劝阻，又背上火药枪去了庄稼地里”。--置病痛于不顾的我顶风冒雨，偏执、顽固、死不回头。

    “给我打只山鹰吧”我不断在心里重复着--念念不忘；

    “给我打只山鹰吧”每时每刻都响在我的耳畔--已经成了不由自主的强迫；

    “给我打只山鹰吧”渐渐轰成了耳鸣似的回响--完全是病态.....

 

     不过一只山鹰而已，算得了什么呢？不，故事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像：

    没多久，我失去了“看守庄稼地的轻松活儿”，“枪被人收去了”--政治队长玩弄权力于股掌；

    只有懵懂的“孩子们给我找了一支类似猎枪大小的粗木棍。这样，我每天就又有事干了”。--神智异常的我已经失去了劳动能力。

    “只要我一有空闲，我就会提着孩子们给我找的类似猎枪的粗木棍对着蓝天胡乱瞄准。”--心理扭曲导致精神错乱.....

 

    终于可以回城了，我们甚至长长的松了口气。可是“我”却执意不肯，竟然固执的还要为政治队长打一只山鹰.....

 

    读洪波老师这篇“给我打只山鹰吧”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总会有另一篇小小说萦绕--许行前辈的《立正》。如果说《立正》把特定时代对人身体的摧残导致的条件发射刻画到了顶峰，那么《给我打只山鹰吧》写荒谬年代对心灵和精神的摧残刻画达到了极致。《立正》的人物--国民党军队连长的遭遇滑稽可笑，而“我”的故事则让人欲罢不能欲哭无泪，给读者心灵带来的冲击和震撼同样巨大。

 

    我国的某些地区和某些民族，有着包括山鹰在内的动物崇拜。一个没有敬畏和畏惧之心的民族是可怕的。在山里不止一次见过的山鹰怎么会再也看不见了呢？我想“我”的心灵深处是拒绝射杀山鹰的。

 

 

    洪波老师的小小说，越写越好看。立意、取材、语言以及对人性的思考等方面都很见功力并且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期待已深得小小说要领和精髓笔锋娴熟老到的洪波老师，写得更多，写得更好。而我，对小小说的关注和喜爱，对洪波老师小小说的关注和喜爱也会一如既往。（明月天涯）

 

 

 

 

附：

 

 

 

                       给我打只山鹰吧

                                 作者/田洪波　　

    “给我打只山鹰吧。”那天，我正准备回知青食堂打饭，政治队长路过我看守的庄稼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撩了撩眼皮对我说。

　　他的话对我无疑是圣旨，我只有鸡啄米点头的份儿，同时，我下意识地正了正肩膀上的火药枪。

　　“我要用鹰的肝当药引子，给我娘治病。”太阳光下的政治队长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你枪法好，一定要给我打只山鹰。”

　　他倒背着手往大队部走，又回头叮嘱我一句：“去吃饭吧。”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这之前，我找过政治队长，让他想办法帮我回城。

　　我给他拎去了两只野兔。

　　政治队长先是表扬我庄稼地看守得比较好，近一时期基本没看见谁家的牲畜糟蹋庄稼，然后才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两只野兔，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我知道回城的希望就在他手里攥着，而看守庄稼地的轻松活儿，也是他派给我的。有一瞬间，我觉得那两只野兔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意。

　　现在，他让我打只山鹰给他，这是我回报他的最好机会。完全是上天赐给我的。

　　我从小在山区的爷爷家长大，对用枪打个飞禽走兽什么的，远比其他知青得心应手。

　　其实，村里各家各户的牲畜很少有糟蹋庄稼的，似乎大家都知道那绝没好果子吃。

　　这样的日子就常让我感到无聊，有麻雀什么的从天上飞过，我就举枪向它们瞄准射击。

　　我记不清打了多少麻雀，只记得村里的孩子疯了一样地抢食，把它们拿回家，糊上泥烤着吃。

　　我的枪法越来越炉火纯青，村里佩服我的人也越来越多。尤其是那些孩子们，总是在空闲时，巴望着两只眼睛跟在我身后。

　　我很享受被前呼后拥的日子，但现在，这样的安逸被打破了。

　　给我打只山鹰吧。我不断在心里重复着政治队长的嘱托。

　　我很乐于接受这样的挑战，山鹰我不止一次地看到过，我一直懒得打它们。在我的印象中，山鹰肉好像不是很好吃。

　　第一天我没有看到山鹰的影子。

　　随后很多天也没看到，我有点急，并且开始在晚上失眠，梦里全是山鹰煽动着翅膀从我眼前飞过。

　　给我打只山鹰吧，政治队长的声音，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响在我的耳畔。

　　看护有无牲畜糟蹋庄稼已经不重要了，我的眼里全是山鹰，我相信，它不会不从我的头顶上飞过。

　　七月的天老爷说变脸就变脸，刚刚还是日头高照，转眼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可我任凭自己站在风雨里，就是不忍心错失山鹰飞过的机会。

　　我被大雨淋感冒了。在孙大娘家的热炕头上，我说起了胡话，一遍遍念叨着山鹰，把孙大娘念叨得懵懵懂懂的，一个劲儿问旁边的邻居，说这好好的孩子怎么了。邻居也纳闷，说他唠叨的什么英啊英的，该不会是对象吧？

　　尽管，我依然感到揪心地头疼，两只眼睛也要炸裂似的，但在第二天的午后，还是不顾孙大娘的劝阻，又背上火药枪去了庄稼地里。

　　仍然没有山鹰的鬼影子，我感到天塌地陷般的奇怪。

　　我的眼前一会儿是多病的父母，一会儿是矫健的山鹰：山鹰，我的山鹰，你在哪儿？

　　有几次，我垂头丧气地坐在庄稼地里，用土坷垃狠命地砸向庄稼。

　　我想不明白，山鹰为何就是不出现？在希望它救我于水深火热之时？

　　给我打只山鹰吧。

　　这声音渐渐轰成了耳鸣似的回响。

　　它让我沮丧，让我焦躁，让我感觉嗓子冒了烟似的难受。

　　我举枪望日，看到的不是山鹰，而是在某一天的某一刻，政治队长那张狐疑的脸。

　　“队长，能再等等吗？”

　　我听到了自己声音里的哭腔。

　　结果，没多久，政治队长就派我去和大伙一块儿干活了。

　　我不知道自己又等待了多少时日，只记得后来我的枪被人收去了，对方给我看了禁止打猎和私藏枪支的通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