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团圆》

                                 文/天涯

    俯视众生的傲然和透彻依然，对众生中的自己也是如此。

 

    用一贯冷静到冷漠，冷凝至多讽的笔触，写人生中最重要的亲情，爱情，这绝不是寻常的女子所能为之的。她是旷世奇才张爱玲。张爱玲的家庭，她被称之为二叔二婶的，给她的痛远远超出给她的爱的亲生父母，仍然真真切切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最爱。如此，才能解释自传小说《小团圆》用了那么多令读者读到几乎读不下去的篇幅，写她生活的坏境，写她至亲的人，写他们之间的琐琐碎碎。

 

    有一个画面让人挥之不去：

    为了一只湖绿色小苏打饼干桶，二婶和三姑礼让再三之后，取出些首饰珠宝，叫九莉拣一份。九莉拣了一副翡翠耳环。

    留了一年多也没戴过，她终于决定拿去卖掉它。其实那时候并不等钱用，但是那副耳环总使她想起她母亲和她弟弟，觉得难受。

   “卖的价钱不错。”楚娣如是说。

    九莉想到：因为他们知道我不想卖。

     终究是血浓于水。

 

    《小团圆》用了另一半的篇幅写她的爱情。是不是所有的女作家面对的是自己是自己的心是自己已经千疮百孔了的心的时候都不是最才华横溢的时候呢？至少，张爱玲是。虽然，她对光线、颜色、服装，当然最突出的依然是文字的感觉和表达，敏感精准的令人羡慕不已。

 

    比比来了。新收回的客室L型，很长。红砖壁炉。十一月稀薄的阳光从玻璃门射进来，不够深入，飞絮一样迷濛。

 

    这是之雍最初闯入到九莉生活中的背景，她用这样的心绪和笔触描写他和他们。

 

   “有人在杂志上写了篇批评（文评），说我好。是个汪政府的官，昨天编辑又来了封信，说他关进监牢了。”她笑着告诉比比，作为这时代的笑话。

 

     张爱玲评价之雍的文笔，“学鲁迅学得非常像”之后的文字写到，之雍“办报外又创办了一个文艺月刊，除了少数转载，一个杂志全是他一个人化名写的。”

 

    张爱玲对之雍最初：加了校对的大字朱批的雪白的清样，有点舍不得寄回去。她做白日梦，要救邵之雍出来。

 

     张爱玲去看望出狱的之雍：

    穿着旧黑大衣，眉眼很英秀，过于说得有点像湖南话，像个职业志士。她永远看见他的半侧面，背着亮坐在斜对面的沙发上。瘦削的面颊，眼窝里略有些憔悴的阴影，弓形的嘴唇，边上有棱.....目光下视，像捧着一满杯的水，小心不泼出来。

 

     “她崇拜他，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

    不放任何人在眼里的张爱玲呀......

 

    她一直觉得只有无目的的爱才是真的。

 

    他走后一烟灰盘的烟蒂，她都捡了起来，收在一只旧信封里。他临走时，把装满了烟蒂的信封拿给他看。他笑了。

 

    想起：“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喜欢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他讲了些生平的小故事，也有许多理论。她觉得理论除了能有确实证据的，往往会有“愿望性质的思想”，一厢情愿地把事实归纳到一个框框里。他的作风有点像左派，但是“不喜欢”共产党，也受不了他们的纪律。在她觉得，共产党这观念其实也没有什么，近代思想的趋势本来是人人有饭吃，有些事上，如教育，更是有多大胃口就拿多少。不过实践又是一回事。至于纪律，全部自由一交给别人，势必久假而不归。

  

    这是张爱玲当初的想法，还是写《小团圆》时中国经历过文化大革命之后的1975年的想法呢......

 

     ......他一吻她，一阵强有力的痉挛在她的胳膊上流下去......九莉想到“这个人是真爱我的”。

 

    似曾相识......

 

     ......她不去看他，水远山遥的微笑望到几千里外，也许还是那边城灯下......

 

    九莉看之雍冷静透彻得像远远地站在恋爱之外：他对他的朋友都是占有性的，一个也不肯放弃。

 

    坦然地接受之雍怀念乡下的妻子，平静地听他说谈秦淮河歌女妻子出狱之后“更爱她了”，坦然之雍更爱小康小姐，坦然接受之雍的滥情......女人终究是女人。如此，惟张爱玲吧。

 

    多年之后。

   “你这样美，”之雍有点迟疑地说。

    她微笑着像不听见似的，返身领路进门，但是有点觉得他对她的无反应也有反应。她坐过来，低着头微笑着不朝他看。“我前一向真是痛苦的差点死了。”她感到他强烈的注视，也觉得她眼睛里一滴眼泪都影踪全无，自己这么说着都没有真实感。

 

    九莉在此刻想起了之前之雍所说：正式结婚的还可以离婚，非正式的更断不掉。

 

     把九莉战后陆续写的长篇小说翻的乱七八糟，“这里面简直没有我嚜”“你写自己写的非常好。”之雍的嘴脸。

 

    写到他，总是个剪影或背影。她不做声。她一直什么都不相信，就相信他。

 

    有人说，他是她的劫数。是吗？

 

    她一直劝他信不要写的太长，尤其是邮寄的，危险，他总是不听，长篇大论写文章一样。他太需要人，需要听众观众。

 

    张爱玲说，女人要崇拜才快乐，男人要被崇拜才快乐。说这句话的时候，张爱玲的心里，首当其冲是胡兰成吧？胡兰成曾经给了张爱玲一生中最深切的爱，但也给了她一生中最深切的伤害。不能否认的是，张仍然是胡的知音。反之亦然。遗憾的是，胡极为自私地享受着间或也曾经轻视着张爱玲的懂得、珍惜和慈悲......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旷世奇才也不能例外。

 

     她要它有始有终，还是个美好的东西，不然在回忆里受不了。

 

    “他的过去里没有我，寂寂的流年，深深地庭院，空房里晒着太阳，已经是古代的太阳了。我要一直跑进去，大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呀！’”九莉自己早就知道，“他的过去有声有色，不是那么空虚，在等着她来。”

 

     非常有意味的是，九莉在处理和二婶的关系上和与之雍了断的时候，竟然用得是同一笔数目相同的二两金子。

 

    这些人都是数学上的一个点，只有地位，没有长度阔度。她只有长度阔度厚度，没有地位。

 

    典型的张氏思维，张氏语言。

 

    在这本18万字的自传小说里，曾经是张爱玲傲世资本的写作，爱好也罢，喜欢也罢，或者说安身立命的手段也罢，高到极致的天赋也罢，在爱情和亲情面前原来不过是过眼烟云，哪怕是那样一份残缺的亲情，卑微的爱情......

 

     ......青山上红棕色的小木屋，映着碧蓝的天，阳光下满地树影摇晃着，有好几个小孩在松林中出没，都是她的。之雍出现了......就在这时候醒了。二十年前的影片，十年前的人，她醒来快乐了很久很久。

 

     “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不想再读下去再摘录下去了。

 

      爱终究是非常自我的事情。两个人，也或许仅仅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