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3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我曾伫立在青要山的最高峰,手抚七弦琴,清音结霜吹雪,将那邪气缭绕、秽气纵横的凡间,雪封霜冻。我是青霄,司霜雪之神,凡间称为“青女”。

   我想,我不懂情。总是清冷地旁观着,雷公与电母的争吵每每惊动天地、却从未轻言别离,织女的泪水沾湿一尺又一尺的云锦、却无怨无悔地等待一年又一年的鹊桥暗渡。我以为,我永不会懂,分明有情皆孽,何以不离,何以无悔?直至那年,我遇见你,遇见那段堇色的故事……

 

   “青霄,你稍作准备,即刻下凡降雪。”四季之神忽然召唤我时,我正欲前往广寒宫,探望好友嫦娥仙子。嫦娥,她是与我一般清冷的女子,我却敏锐地发现,她偶尔的出神中,眼底泛着与织女如出一辙的念想,却更为哀伤,更为绝望。

   “即刻下凡?人间不过六月中,霜降须待秋三月啊。”我微微惊讶,这等情形,原是从未有过。

   “以有冤狱,故教六月飞霜。”四季之神轻叹,眼中满含着悲悯。我望着他怅然的背影。我不懂得悲悯,降雪飞霜,只是职责。

 

   那是一名书生。自幼恋花成痴,及长不愿成亲,只一心守护他的花种,遂得古怪孤僻之名。家中一株重瓣木槿,经他悉心照料,盛夏日花开满树,那轻柔典雅的堇色,在小小的庭院中氤氲成景。

   民间的百花宴上,书生带去了他最爱的木槿。那满枝清艳,竟是比人们见惯的魏紫姚黄更夺目几分。一时名声大噪,引来诸多达官贵人的注意,也引来书生的杀身之祸。

   那株名动京师的木槿,偶然成了几名权贵的赌注。平日里肆无忌惮的王孙公子,竟为一点颜面泯灭了良知,只因书生执意不愿割爱,便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其入狱。

 

   阴霾的六月天,文弱的书生禁不住差役无情地鞭笞,血溅五步,气若游丝。我游离于那黑暗森冷的监牢,奉天之命,要为这冤死的书生降一夜六月雪。我听见,他至死,念兹在兹的依然是他的木槿。他喃喃低语,堇儿,只盼来世你已修炼得道,能与我相逢相守再不分离……

   素来缺乏好奇心的我终还是去探访了那株木槿。彼时,似锦繁花不复见,一树凋零,堇色的花灵正在蜷缩在残枝间悲泣。原来这木槿,得月华朝露,已然初具灵气,却尚未成精。感于书生将亡,那一片片无风自落的花瓣,是她滴不尽的泪珠。

 

   “这株木槿快枯了,你尚未成精,若无另一木槿以寄居,一灵将灭。”我忽然开口,主动现身于那花灵面前。

   那虚弱飘渺的花灵,匍匐在地,求我相助,她说,她要存活下去,潜心修炼,等待与他的重逢。

   “魂灵行经奈何桥,皆须饮尽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纵使来世的他遇见你,也不再记得你了。”

   “无妨的,我相信他。孟婆汤,孟婆汤亦不能淡去那刻骨的相思。”

 

   望着那纤弱的花灵,我忽然明白了,爱是什么。爱是,永恒的信仰,与温柔的坚持

   我将那花灵释出,送入山间的野生木槿中。泠泠七弦语,奏响一场冰冷入骨的六月飞霜,作为这段爱情的祭奠。

   此后年复一年,我依然在秋冬季下凡,降下岁岁年年的九月霜与腊月雪。直至某一回,为一位名唤“窦娥”的女子再次来到人间六月,我看见那山间的木槿,花开满树,烂漫似锦,我看见那书生的转世,正随着他的朋友,走向堇色氤氲的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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