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繁荫深处的榆钱儿
我对植物有着天生的好感和亲近,如今身在闹市里,踏过千山万水,见识的,了解的,也算是通览于心中,不可谓不少。但深深刻在记忆深处,难以磨灭的依然是那些下里巴人式的粗糙品种,诸如刺槐、泡桐、楝树、枫杨,当然榆树在我的记忆里也是跑不丢的。
这些乡土品种生在幽僻的乡间,不喜喧闹锦绣,不喜攀龙附凤,安然自得于乡间那片沃土,与农舍为邻,与村人相伴,甚至喜欢“狗吠深巷里,鸡鸣桑树颠”的噪杂闲趣。浓荫遮日的树下有狗儿狂吠向陌,猫儿喵喵戏鱼,母鸡捉虫喂雏,还有树上那些叽叽喳喳的麻雀,和欢快的灰喜鹊……把一树的景象定格在了我大脑的瞬间,成了一幅美妙的乡村剪影。
例如这刺槐,没有贵为城市行道树的国槐那般拘谨,随意长出自己的精神来,让四月的枝头一树一树地飞雪傲然。那泡桐,开花时一树的紫色氤氲,让公园里挺拔峭立的青桐,也向往着绚烂的华丽,哪怕这华丽是如此的草根?
那伟岸的枫杨,那满眼的楝树,在我的字里行间也曾流连过,今日便放逐一下,想起村上的那株榆钱树来。榆树是乡间最淳朴的一类,放在山峦孤寂处,他不怕贫瘠和孤独,放在村前屋后,他为你遮风又挡雨。一身的农夫模样,拙朴而平实,却在阡陌乡村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了“榆木疙瘩”的悲情符号。你说人如此实在是过错吗?何况还仅仅只是树呢?榆钱儿不就是腰板坚实,性格坚韧,脾性敦厚点吗?
榆木虽不那么善解风情,只知老老实实做人,实实在在出力。就冲这点,乡人们是啧啧称道的,让人信任无比的榆木,是农家上好的家具用材,经沉淀在塘底长久沤泡晾干的榆木,便登堂入室,在新房里与新人共枕眠了,这不也是一件上天赐予,何等的快慰事?让其他树儿艳羡去吧。
初夏的季节,也是榆树令人欣喜的时光。满树碧绿碧绿,泛着透明底色的榆钱儿,便在空中飞舞开来,一地的灿烂。榆树的果实圆圆的,长成一副古币的模样,榆钱儿便由此香喷喷起来,不仅在村人的眼中,更溜进了人们的口中,成了一道美食,什么榆钱炒鸡蛋、榆钱烙饼,俨然是土菜中的上品。
只是如今尚不知我小时候,从大人嘴中听来的,却多是苦涩的记忆。三年自然灾害,殃及乡村,榆树成了救命树,吃上榆钱儿是幸运的,实在没了,那难啃的榆树皮也成了饥餐的对象。
而我印记里的这棵榆树,却立在水畔,荫住了村前的一方宁静,也幽僻了半亩池塘。
他的根系极为发达,高度隆起,盘根错节在岸堤上,几乎一半被池塘里的水长期抚慰着,也许是得了水的灵性,长得粗壮不说,主干出了地表便分为两半,拥抱上行,似一对无谓时光荏苒的情侣,以池塘为镜,以蓝天为怀,恣意着自己缠绵悱恻的情思,浓得如夏日的亭亭华盖,这一方天地时空尽归他们嬉戏纵情着……
只是没想到,一直参天大树模样的榆钱儿,一不留神,不知什么时候,成了盆景园里的宠物,让我甚是诧异。
还是那个树种吗?步入盈盈一尺间的榆钱儿,姿态或潇洒扶苏,或古朴苍劲,或枯木逢春,也或丛林竞秀。
佩服榆钱儿的身躯能“小可盈尺,大也盈天”的本领来,试想一棵树能充分释放自己的潜能,将自己收放自如,其境界不可谓不大?
小即成景,大更参天。如果我们人类的胸襟也能修行至此,无所谓极大,也无所谓至小,自如于世,自然应对,那些所谓的人世间穷愁苦闷,岂不又是一番美妙的释放与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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