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于冬夜,与君共舞(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3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好像漂浮在天空中一样,枕着绵绵的云朵遇见一场悠长的梦。

 

她小的时候很调皮。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趁着妈妈不注意爬到了她觉得很高的地方安静地坐着,下班回来的爸爸进屋找不到她焦急地墙角床底四处扒,后来听到了她的笑声,抬头看见她坐在收音机上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许多年以后,当她听爸爸跟她讲起这段故事时,仿佛看到了收音机上的小孩得意地冲她眨巴着眼睛。

 

她的调皮一直延续到她学会走路以后。那会儿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总喜欢在吃午饭的时候叫嚷着要去附近的商场,不听训也不怕打,拗不过她便总得有一个人放下碗筷带她去。久而久之,商场里的叔叔阿姨都记得她了,有一次奶奶去商场买东西忘了带钱,柜台上的阿姨说您家孙女我们都认识您就先拿去用吧,奶奶回来讲给爸妈听,笑得合不拢嘴直说是沾了孙女的光。

 

慢慢地,她一点点开始懂事,每天搬着小板凳坐在家门口,咿咿呀呀地背唐诗唱儿歌。那时候她最讨厌的事情便是吃饭,因为她更喜欢吃零食吃水果,为此她挨了不少的骂。她记得大人们哄她吃饭,要她扮老虎扮兔子,老虎是大口兔子是小口,也会唬她说不吃饭就要上天当神仙,她不喜欢神仙,电视里的神仙也都喜欢人间。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班上的男生欺负她的朋友,她什么都没说一拳打在了男生的肚子上,后来男生放狠话说要找人收拾她。那个晚上朋友住在她家,临睡前,她和朋友坦白了自己的忧虑害怕,她跟朋友说不要告诉别人。第二天,她便失去了她所谓的朋友,她到现在都记得男生嘲笑的话语——听说你昨天晚上吓得觉都没睡好,放心,好男不跟女斗。那时,她看到她的朋友在笑,讽刺地耀眼。她认定了那是背叛,她最讨厌不守信用的人。

 

她记得小时候学画画,简笔画里的小人,圆圆的脸,齐刘海上有对称的两个三角形空缺,她觉得很漂亮,于是妈妈带她去理发店的时候,她偷偷地拿起了剪子。被发现的时候,头发已经被她剪得无法补救了,只好就势剪短,那年春节她顶着怪异的头发受尽了嘲笑。她明明跟妈妈约好了不要告诉别人那是她自己剪的,可是转瞬妈妈就把这件事当做笑话讲给了亲朋好友。便是从那时起,她隐隐约约地明白,这世上的秘密只能由自己守护,而她的朋友只是让她再次认清了这个道理,不要告诉别人这句话要从自己先开始。

 

她的成绩一直很好,得益于此她有了好学生的光环,可她并不是好学生,或许曾经是。她认识很多所谓的坏学生,她喜欢他们,直白简单,只因为一句喜欢便可以一腔热血。至少,不会处心积虑要在下一次考试的时候将你挤下去,不会和你做朋友和你玩耍直到拖垮了你的成绩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也不会嘲笑你诋毁你在你低落的时候再踩上几脚。她曾经故意交白卷,想试一试坏学生的待遇,结果没有责骂,老师只是一直问她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她曾经和朋友一起于午后翻墙外出,那一次外出想起来便止不住地发笑,她看着前面的男生翻出去,而后,破旧低矮的红砖墙忽然摇摇晃晃地倒下了一片,然后在男生诧异的目光中她踩着砖块走了出去,后来她再去那个隐秘的角落,围着的已经变成了高高的栅栏。

 

初二的时候,她在数学课上腾地站了起来,二话不说给了旁边的男生一巴掌,教室里一片唏嘘,讲台上的老师举着粉笔满脸吃惊的表情,那么巧铃声响了,老师放下粉笔什么也没说就那样下课了。那一巴掌她扇得很用力,再也没有那么讨厌的男生了,一节课的喋喋不休还在她弯腰捡笔的时候摸了她的脸。那之后没多久她的同桌也和那个男生打了一架。原因是音乐老师是她同桌的小姨,而男生在音乐课上骂了很多难听的话。她记得那个瘦小的女生抄起椅子就往男生的身上砸,生冷且决绝。

 

椅子没有砸到男生,她在中间挡了一下,她回想着这些似乎还能感觉到胳膊在隐隐地疼。她居然会帮她最讨厌的男生,同桌问她为什么,她说会砸到男生的头我怕你出事。后来,她们一起写了检讨,座位也被分开了,可是她们成了最好的死党。再后来,她们被分在了不同的班级,考上了不同的高中,去了不同的城市读大学,可是每年灯节她们都会一起踩街,看街上游走的行人回忆她们的故事。

 

其实故事在她们还不认识的时候已经悄悄上演。那时候她初一,班上一个男生因为早恋被老师责骂,骂急了最后跟老师动起了手。班主任通知校方要开除男生。和男生坐前后桌的她联合了班上的同学为男生求情,最后的处罚,检讨外加留校察看。后来她跟她讲起这件事才知道早恋的另一个主角竟然是她。想到这里她笑了,有些人注定要相逢,错过了一个时空,会在另一个时空里再见。

 

她回望走过的人生,似乎在某一段时间里,它总会不停地重复上演同一个话题,直到她不再敏感变得麻木,像是为了让她产生抗体一般。譬如,死亡。那是她高中阶段接触最多的一个词,在此之前,她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那个词,她听到的看到的总是活着的人与事,这让她觉得死亡离她很远。第一次,她碰触到死亡,她都不知道要以怎样的反应去面对,她觉得她应该难过可是她震惊之余仍心存侥幸,她觉得她应该痛哭可是事情太过突然她只能呆愣。那一次,死去的是她高一时玩得最好的女生,那个会给她带早餐,会帮她躲过老师的巡视,会给她扎辫子和她打羽毛球的女生,她现在依旧能够记起那个女生,高挑清瘦有着灿烂的笑容。

 

她的难过后知后觉,有种惺惺作态的无奈。即便女生的座位空了大半个学期,她依旧没能感知到她死亡的真实性,直到高二那年她参加了生物老师的葬礼,黑白的灵堂刺耳的哀嚎,她终于惊醒,是真的,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胃液不停地翻滚,在她接受了死亡以后,她在路边吐了一地,眼泪不住地掉。她问过自己是疼么。回答说不是。只是心里堵得发慌堵得难受堵得让她喘不过气来。想来这些在当时对她造成的最大的影响,不是伤痛,而是让她明白死亡是多么的自然而然后的茫然与惊恐。所以,高三的那个暑假,当她在外地收到朋友溺水的噩耗时,她只是觉得天色忽地暗了一些于是丧失了继续吃饭的欲望。她想了想,或许是这些死去的人与她的牵连不曾深入骨髓,交好的同学,喜欢的老师,谈得来的朋友,当死亡来临,这一切只是虚妄,而当死亡走过,这一切都成过往。难过的不是死亡本身。

 

她觉得那段时间,似乎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死亡两个字,小学时总是和她斗嘴打闹的男生死于校门口的一场斗殴,初一班上她已经不太记得的男生死于312国道上的一场车祸……似乎同一时间,所有与死亡相关的讯息从四面八方一起涌向了她,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来告诉她,她做不到悲伤,只能为之扼腕叹息。她只是途径过他们的生命。对于身边人的死亡,她没有悲伤,这让她感觉害怕,她的感情不愿对死亡免疫,她觉得每一个生命都是盛开的美好。她更害怕,怕她会在亲人离开的时候也是这般漠然,她不敢去料想,却忌惮于这未知的一切。

 

在她进入大学以后,人生的话题转换到了孤立与背叛。很长一段的时间里,她持续着被孤立的状态,那绝对不是好的经历。室友们会分别在她面前讲另外几个人的坏话揭另外几个人的短,可这并不妨碍她们联合起来对她冷眼相待。她觉得女生的心思是不能被猜透的,她们讨厌一个人可以找来活着编造很多很多无厘头的原因。比如,对面的女生讨厌她因为她住在那个女生本来想住的床铺上,旁边的女生讨厌她因为她年龄小而且声音也像小孩,剩下的那个女生讨厌她因为她成绩没有那么顶尖却因为加分的原因排名那么靠前。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忙于学生会的工作,寝室里自己的地方疏于打理有些凌乱,这也可以成为她们讨厌她的原因。还有一些便是纯粹的莫须有。

 

她们会在她回来之前用完所有的热水,会在她开门的时候忽然静了所有的声音,会在她输了比赛需要安慰的时候幸灾乐祸般的漠然相视,会在寝室聚会的晚上骗她说有事要她帮忙将她支开,会拿她辛苦的工作当成自己的功劳闭口不提她的付出。所以,当她回来看到空的热水瓶,当她听到屋里的嘘声,当她躲在卫生间里无声地哭泣,当她帮同是学生会成员的室友讲完了三场动员会回到寝室看到她们醉醺醺的模样,当她发现自己为他人做了嫁衣,当这一切到了她无法再忍受的时候,她一个人去了杭州。

 

她已经过了年轻气盛动辄争吵甚至打架的年岁,已经戒掉了身上所有的暴戾与乖张,她按捺心底的悲凉,选择了一场一个人的旅行。四月的杭州春暖花开,苏堤明媚,她站在西湖边看岁月静好,忽然便明白了她无需哀伤,她们于她只是过客,并不美丽错误便不该惊起丝毫的涟漪。她的快乐忧伤该是只为懂她疼她爱她之人,如此便好。这以后,她们与她毫不相干。她明白了这一切,流连于江南水乡数日后愈显清冷。

 

后来她大四,再一次被朋友出卖。她忽然觉得她的人生还真是精彩,有这么多人愿意费劲心思来对付她,就算她已经把与世无争毫不在乎的表情修炼得淋漓尽致,可这似乎也是被攻击的目标,她们想在她的脸上看到被刺痛的表情。要怪自己交友不慎有眼无珠,还是怪朋友太会演戏太能作假?她真心相待的朋友为她周围的人编织了一个华丽的故事,故事里她饰演白雪公主里的皇后,而朋友饰演了白雪公主,故事讲皇后如何不善待白雪公主如何咒骂指责周围的人。她从别人口中听了那个故事,也明白了周围的人日渐生冷的目光,她连解释都懒得争取了,如果四年的时光换不来周围人的信任,那是她自己太失败,那些人的感情不要也罢。

 

人生总在教会着她些什么,每时每刻都不错过。她说,这世界不喜欢我们单纯的模样,说着这些的时候,请不要觉得心酸难过,单纯只属于过往时日。她想念收音机上坐着的小孩,想念拉着奶奶逛商场的女娃,想念坐着板凳唱儿歌的小妹妹,她如此想念却还要艰难蜕变,这世界从来都是这般矛盾,似乎存于矛盾才能永生。

 

冬天的风很冷,会把耳朵吃掉。太阳出来的时候,站在阳光下,温热与寒冷相撞,便会止不住地想要哆嗦。如果有一天,有学者发明了人生的得失算法,你会不会细数过往算一算曾经是否值得?我知她不会。也没有这样的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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