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千千万万遍
下一刻,他听见自己的喉咙翻滚,那么温柔的话语他有多久没说过了。他扶着父亲进卧房,他说没事儿了,都过去了。他感觉到父亲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他假装没有看到父亲颤抖的双手还有布满红丝的眼睛。
他说,没事儿了,都过去了。空气忽然变得轻薄了,不再那么压抑,不再那么难过。或许,真的都过去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烧了母亲留给他的信,没有任何迟疑。他在害怕,害怕一丝一毫的迟疑都将会打破他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平息,重新将他打入不见天日的地牢。
自此,山水不相逢,我们各安天涯。这一年,他18岁。这是一场足够盛大的成人礼。
【下一幕】
他站在坟前,阳光明媚,墓碑上苏承的笑脸那么刺眼,让他都不敢去直视。
18岁,他从一个深渊艰难地爬出来,却在未及明朗之时,跌入了另一个深渊。
苏承,他的好兄弟。唯一的好兄弟。你应该明白,对他,顾铭君,而言,承认一个人有多难。
可是,苏承他死了,就在他视线可以触及的地方,他清楚地看到了苏承扩散的瞳孔里绝望与渴求快速地交替。命运就是这般再次把他推入死地。
苏承死于溺水。起初不过是夏日午后的一场追逐。他落后苏承很远一段距离,可是就是那段距离让他以后的时日都困在了无尽的悔恨与挣扎中。
他站在坟前,低垂着头,无力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苏承,你一定在怪我,我可以再快一些再快一些,一切就来得及了。苏承,他们都来安慰我,见鬼,我根本不需要安慰,我宁可去和路口的流浪狗争抢骨头赢来它疯狂的反击,可是我没有,我做不出来……苏承,我应该陪你一块死,活着是一种煎熬。
他甚至在质疑,发现苏承开始挣扎的那一刻,他没有立刻游过去,或许不止是因为惊吓,还有,还有,他的懦弱,就像那个夜晚,他看到母亲拿着刀的那个夜晚,他没有冲进去一样。他在害怕。他在质疑这股害怕的根源是不是他对于危险刻意的躲避。
事实上,他正在不断加深这种质疑。
【下一幕】
邮局。包裹与信件。
18岁那年,他与父亲商量离开了那座城市。如今已是第二年。
现在生活的这座城市他依旧很陌生,唯一例外的便是邮局。每个月的中旬,他都会来到这里,寄一些生活用品给苏承的父母,有的时候会再加上一封信,虽然他从未收到过回信。他记得医院昏暗的走道里,苏承父母的啜泣,还有看向他时不再温和的眼神。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冰冷,怨恨,还有压抑的怒火。
手机响了,他看了下,陌生的号码。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顾铭君吗?”
“嗯。您是?”
“我是苏承的父亲。”他的身体像是被电流击中,一阵阵的麻木,他就那样僵硬地站着。
许久以后,他说,“伯父,你们还好吗?”
“我们很好,我打电话过来是告诉你我们要搬家了,你不用再寄东西过来了。我们也要开始新的生活了,那些东西就像个毒瘤在不停的提醒我们,我们曾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你能明白吗?”
眼泪毫无征兆便落了下来,他有多少年没哭过了,从7岁开始,或者更早,母亲走的时候,苏承走的时候,他也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呆了两天两夜。原来,他还可以哭。
“伯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就那样在人来人往的邮政大厅里哭了,电话里嘟嘟嘟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他似乎已经听不到了,听不到人群的喧哗,听不到电话挂机的声音。
再让他哭一会儿吧。可是他没有,他合上手机,早已花掉的寄送单被他攒成一团丢进了一旁的垃圾堆。他抱着本打算寄走的东西走出邮政大厅,中午的太阳正是毒辣,一阵眩晕过后他抬脚离开。
【下一幕】
好多的苏承。
苏承对着他笑,一拳打在他肩膀上。其实一点都不疼。
苏承勾着他的肩膀走在回家的路上。
苏承说,顾铭君,别整天一副和世界苦大仇深的样子行吗?
苏承说,你他妈笑一笑能死啊,亏老子讲了这么久的冷笑话,冻死了都。
苏承说,靠,天塌了老子顶着,别再给老子看你这张苦瓜脸。
苏承说这些的时候是真的很恼火吧。
那么多的苏承。
苏承,我就要来陪你了。
【下一幕】
那是一片死寂的湖,在森林的深处。这平静的湖面下掩藏了多少的暗涌,无人知晓。
突然他被人推进了湖里,他匆忙回头,瞥见苏承在远处对着他笑。
他感觉有东西盘上了他的脚,死命地将他往下拉扯。他的耳朵里,眼里,鼻子里,嘴里,到处都是水,空气一点点被挤压出体内。
苏承,如果是你推我入水,我必无所挣扎。
他忽然想起了书里的哈桑,那个哈扎拉男孩,在街道的拐角处,双手放在嘴角,说,“为你,千千万万遍!”而后扬起的微笑那般灿烂。
为你,千千万万遍。
顾铭君醒来。他笑连死亡都为自己留有生机。或许他应该再补上一刀,可是他突然不想如此死去。在他的意识里,他看到苏承推他入水,这让他心头的罪恶感减轻了大半。
失血过多。此刻的他浑身充斥着无力感。池子里冰凉的水涤荡去他所有的困意。他艰难地起身走到镜子前,镜子里他只看得清半张脸。
那是曾经他被深深的罪恶感以及无助的仓皇逼至地狱边缘的残面。
他强撑着疲惫的身躯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又将画室里的画板搬到了浴室,在那里,他用地上的血调色,画出了一片赤红的炼狱。色彩斑驳而明亮。而后,他靠着墙壁睡着了,就在那片炼狱的对面。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可是终将天明。
谁说不是呢?
他没有死。但他终将解脱。
街角有一处画廊。为你,千千万万遍。画廊的名字。
白色大理石铺成的走道中间,岩石的表面被敲出一道道的裂痕灌入红色的颜料,从入门开始的地方一路扩张直至与尽头交融,好似地底迸出的岩浆零星地散落。
通往尽头的墙壁两边,一边尽是斑斓的色彩绘着同一个少年与一只黑色的猫。一边尽是暗沉的基调描出诡异的半张残面。强烈的视差冲击着人们的观感,明媚与忧伤,如此鲜明地对立并存,妖冶如同罂粟。
画廊的尽头,是一副火红的炼狱。连同走道都是一片火红。无数的人在它的面前驻足,为那一片赤红所震撼。穿过炼狱而出的一双焦黑的手,蒸腾的白烟,听说那是来自地底深处恶灵的召唤。
那只黑猫,店主说,是那残面的少年与恶魔交换的半身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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