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鞘

           文/墨林文学社  姚尧

退敌

时维九月，雁阵惊寒。

落木萧萧，一片肃杀之气掩过了汴京繁华，露出了这座伤城河清海晏下的荼酷。

     何为程策马京城，心下凄凉。歌楼酒肆的歌舞升平早已不现，只瞧得见门可罗雀的店门前飏起的片片枯蝶。一张张久未擦拭的八仙桌惹起心中无限寂寥。惆怅间，又闻城外战鼓如雷。何为程心中一凛，勒转马头，直奔城楼而去。

     “何将军，贼兵传来消息，要皇上再移驾金营，同他们和谈。”参将禀道，“将军，金人故技重施，不过是要再榨城中金银，岂能中计？城中兵马六万，足可抵敌。望将军三思。”何为程不答，踱步与城楼之上。良久，何为程转过身子，对参将说道：“事关重大，我不敢擅作主张，你速派人禀明朝廷。”参将听罢，说道：“将军，朝中奸臣定要作梗……”何为程右手一摆，止住了他的话头：“执行军令！”“是……”参将退去。

翌日，出人意料，何为程接到谕诏，战！

瑟瑟秋风中，旌旗猎猎作响。战鼓声力透霜天。鳞甲耀眼，寒弓如月。金兵阵中，拥出一将，金甲锦袍，骕骦骏马紫缰绣鞍手上横卧着偃月刀，此人正是金军先锋大将多望。不多时宋军绣旗开处，立出一将，大旗上单书一“何”字，此人正是何为程。银盔白袍，坐下白马咻咻有声。何为程手持一把点钢枪，寒气逼人。

两乘骏马快如游龙，顷刻相交。何为程钢枪斜扫，跟着又是一刺。这一招“佛献双花”使得灵动飘逸。多望不及细想，举刀斜劈枪身。这一刀势大力沉，多望劲力尽吐。刀锋切出层层劲风，势若猛虎下山，呼啸而至。“当”这一声交错，二人心中都是一凛。多望纳罕：“这小子年纪轻轻，枪法却出神入化，当真了得。”何为程亦是惊诧：“此人膂力过人，刀法雄浑，实为大敌。”二人相互忌惮，当下凝神接战。

二人斗了三十余合，两军将士只看得瞠目结舌，从未见过这般狠斗，战鼓声也停了，汴京城下万马齐喑，只听刀枪鏦鏦相击之声，震慑百里。

何为程气力不佳，枪法渐渐散乱。多望瞧出何为程体力不支，败迹渐露，心中暗喜。

二人又斗了数招，何为程似已无余勇可贾。多望见时机成熟，收刀聚力，偃月刀“嗡嗡”作响。多望大喝一声，使了一招“月影无常”，横刀向何为程腰间斩来。刀影森然，划出了白无常阴风中飘扬的衣袂，令人胆寒。何为程胸口一窒。

但见寒光一闪，钢枪快如疾电，直刺多望面门。枪轻刀重，钢枪后发先至。多望大惧，只想撤招回御，然刀势甚猛，无法收招。情急之下，多望弃了大刀，左手按住马辔，调转马头，右手去拨钢枪。何为程单掌击开落下的大刀，长枪也被多望荡开。

多望飞马回阵，兀自心有余悸，向金兵大喊收兵。

宋军见何为程击退多望，逼退金兵，欢声雷动，拥着何为程进城，和多望的大刀向朝廷报捷。当夜，众将设宴为何为程庆功。

席上，众将与何为程轮番把盏，酒酣处，笑成一片。何为程微醺，举起酒杯，望着杯中清浅，一重心事涌上心头。

“将军这次在阵上力败多望，威震金兵，料想攻我京都的东路兵如今必不敢妄动，除非攻打我太原的西路金军破了太原，与东路金兵会合。”何为程放下酒杯，说道：“太原乃我大宋北方命脉，倘若有失，汴京亦是不保。”众将点头称是，何为程又言道：“东路兵此刻不敢妄动，太原却岌岌可危，末将明日禀明圣上，愿去太原退敌。我家眷尚在太原……”“何将军去解太原之围最好不过，定能杀退金兵。”众将纷纷言道。

“报！”探马使飞身而入，“报，皇上已出汴京前去金营求和。”“什么？”何为程脸上变了色。众将一听皇帝去了金营乞和，愤懑难当，“形式对我军有利，如此一来，功亏一篑。”“定是朝中那求和的张邦昌，李邦彦这些卖主狗贼，为了安众将之心，假意出战，随后又瞒天过海让皇上出城！狗贼，我们现在就去手刃了他们！”“不错！不错！”

“报！”又有流星探马来报，“我军细作从金营得到消息，皇上已割了河间、中山、太原。”

太原割了？何为程一片茫然，跟着觉得心中一阵绞痛。

自己的妻子戚玲，尚在太原……

反贼

     寒风凛冽，十一月的苍旻飘起了梨花。白雪覆过，汴京城灰白交映。整座孤城阒然无声，偶尔可以听到树枝上积雪如流星簌簌落下的凄柔声。再往下看，树下饿殍相枕藉。

“放了我娘子！”何为程循声而望，一名青年男子，满脸血迹，神情甚急，向五十步外的一伙官兵追去。那些官兵为首一人，锦衣玉袍，乘着马匹，神色傲然。定睛一看，正是丞相张邦昌。众官兵押了一辆大车，车上乘了三五个颇有姿色的女子。

“娘子！”那青年男子向大车里的人焦急地呼喊道。车上一女子在车上站起身来，向那男子哭道：“相公……”那男子飞奔至车旁，要救下娘子。张邦昌看着眼前一幕，双眉一蹙，嘴中飘出二字：“杀了。”两名官兵“唰”地拔出腰刀，一人一刀看向那男子面门。鲜血霎时染红了积雪……何为程心中一惊，随即火起，怎么随便滥杀百姓？那女子见相公惨死，一惊一悲，昏死过去。

何为程见此，兀地想到了妻子戚玲。她娉婷的声影；她如花的笑靥；她看自己时温柔的眼眸……刹那间戚玲的一切和悲凉同时齐聚心头。

你在哪？你还好么？何为程只觉得眼前迷蒙闪烁。兵荒马乱，就是这么无情。戚玲，我们永无相见之期了吗？

“放了她们！”何为程怒吼一声，跳下马来，大步上前。众人一惊，那几个官兵也是手足无措。

“何将军，先下金国索要一千五百少女，本官让手下抓人也是奉命办事。”张邦昌见到何为程突然发难诧异万分。何为程听他说奉命办事，更是恼火。怒道：“奉命办事？随意杀人，是奉了谁的命？”张邦昌脸阴了下来，冷冷道：“何将军管的太多了吧！如今圣上的嫔妃都拿了去抵数，这些民女怎能留下？”何为程也冷冷道：“还恳请丞相放了这些百姓。”张邦昌大怒，喝道：“来人，反贼何为程阻拦朝廷办事，定是金国奸细！快于本官拿下！”

何为程大步流星冲到张邦昌面前，佩剑刺出。对于何为程的突袭，张邦昌肝胆俱裂，“我命休矣！”

电光石火间，宝剑倏地在空中随着雪花凝结。

“是啊，连嫔妃都要凑数，这些民女我凭什么留下？”何为程暗想。刚才自己挺身而出，只是想到了戚玲，又加上一时激愤。现在犹豫不决。

雪花簌簌逸下，无依无靠。何为程已策马离去。张邦昌想到自己刚刚命悬一线之际，身子仍不住发抖……

密谋

“丞相，何为程是个祸害，留下必将破坏大局，何不擒来以谋反之罪除去？”“何为程武高艺强，又深得民心，我们强加罪名，只怕百姓造反。”“丞相有何良策？”“何为程虽有谋略，却优柔寡断。我欲借刀杀人，除掉他。快于我修书一封……”

七百剑鞘

   “何将军侠肝义胆，忠君报国，解民倒悬，真国家锟铻宝剑也。”张邦昌赞道。何为程低头不语。张邦昌续道：“捉拿民女，在下也是迫于无奈，每念及此，涕泪俱下啊。如今国家有难，山河破碎，皇上困于金营。金人又太甚无礼！不营救出皇上，金人必然得寸进尺，贪得无厌。皇上每日在金营椎心泣血，日夜盼望能回到京城，特下密诏，令微臣遴选忠勇之将以救圣上脱离虎口。”说着，掏出了密诏，递于何为程。何为程双膝跪地，接过诏书，默念一遍，仍是不语。张邦昌见何为程并无反应，又道：“这‘忠勇’二字，我望尽朝中之人，非将军不可。”

    夤夜，雪已停了。寒风料峭，铁衣难着。何为程奉命率七百精兵前去劫营。

    一阵冲杀直至金营，却发现乃是空营一座。宋兵知是计，急退出寨，却被一阵乱箭射射回。

    士兵急报：“回城的南寨门已被金兵弓箭封住，北门亦有重兵把守。”火光冲天，金兵点燃营寨。“冲北门！”何为程率兵直奔北门。

    行至北门，何为程左突右冲，宋兵死命突围，杀了条血路，从北门直逃出去。

   “前方是断途山。右边是山路，可通汴京。”士兵向何为程禀道。

   “何为程！等你多时了！”右边山路兀地涌出千余人马。为首一人正是多望。“你家丞相好计策，今夜初，我们已经将宋家皇帝送回汴梁了！他深知我金人欲除你而后快，早就告知我们今夜你来劫营。”说着，拿出张邦昌的通敌书信，念了起来。

    何为程听罢，令士兵急奔上山。金兵将山团团围住。

“何为程速降！”寒风将金兵阵阵聒噪声送上山来。宋军一片沉寂，人人狼狈落拓。何为程百感交集，七百人只剩不到三百人的残兵。何为程早就觉察张邦昌命自己劫营事有蹊跷，此刻真相大白。孤山，败兵，弃将。他静下心，暗想：“我是大宋的锟铻宝剑？为百姓斩妖除魔？嘿嘿，他们不过当我是柄剑鞘罢了。大宋王朝初兴时，好比利剑，锋芒万丈。后来皇帝宠幸佞臣，奢靡荒淫，国势衰微。为了掩饰衰颓，汴京城的虚浮的太平繁华，像剑鞘遮住了我大宋的动荡贫乏。我和那些奋死守御汴京的将士，让大宋看上去仍有可战之兵，实则是像剑鞘掩饰了大宋的不堪一击。那些民女，无辜的百姓，都是剑鞘而已……剑鞘再华丽，里面的剑是残剑，终为废铁。国破家亡，此生我都无法和戚玲再见了。”

想到戚玲，何为程心中又是一酸。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将士，何为程恻隐之心大起：“张邦昌要除去的人是我，他们却也随了我送死，成了剑鞘，成为我的陪葬。他们都有家有亲人，我不可害了他们。”

何为程朗声对众兵说道：“众位兄弟，张邦昌设计害我，欲借金人之手除我。张邦昌合金人不过是要我的性命，与众位兄弟无关。而适才许多弟兄，已经无辜地为我白白送命。我这就自尽于此，弟兄们献了我的首级，多望应当不会为难你们。这样大家还可以回去，同亲人团聚。”众人听罢，尽皆垂泪，拜倒于地：“我等愿随何将军肝脑涂地，同生共死。”何为程亦是大受感动，眼中泪光闪烁，哽咽道：“弟兄们何必为了我一介武夫白送性命……”众人齐道：“请将军令下，我等愿于金贼一决死战！”

气吞山河，势如破竹，所到处血流成河。何为程将钢枪舞地宛若梨花，灿若白雪。所及处，绚烂缤纷。

多望并着三员番将齐战何为程。何为程力敌四将，全然不惧。“嚓嚓”两声，何为程肩头和腹部中枪。何为程奋起神威，长枪疾刺，一名番将翻身落马。

多望趁何为程会心一击，右手探出，抓住何为程肩膀，将他生擒过来。何为程肩膀一阵剧痛，钢枪掉落。自己已落在多望马背上。

宋军见何为程被擒，皆冲向多望和他拼命。多望举刀乱砍，立时斩杀数十人。宋军仍是死命向前，不顾性命。何为程见此惨景，悲恸欲绝，一声哀吼，只要和多望拼命。

正在此时，多望坐骑一声悲嘶，倒于地上。原来是几名宋兵冒死砍了多望坐骑后蹄。多望，何为程都落在了地上。何为程趁势一滚，倏地站起，拔出佩剑。

流星闪缀耀华天，锟铻一现却成绵。
    遗恨苍海难为水，幽月斜照遁空影。

目眦欲裂，杀气腾腾，翩若惊鸿，剑影重重，所有画面都随着剑尖颤动。刀长剑短，大刀斩出，何为程没有闪躲，将宝剑直刺出去。

血影寒风，何为程只觉悠悠天地中，茫然无物，昔日的回忆比砍在身上的大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