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季五：

    此次游走曲江岸，实属一时冲动。
    相约去朋友处喝茶，夏天已等不及春的迟迟不肯谢幕，不经铺垫就热烈登场了，毫不做作，无半点矜持，直接地撞入怀抱。坐定在朋友茶香的室内，额头还是微汗，朋友书案上大大笔筒里，我随手从大把的毛笔中，拈起一支，将长发盘了起来，一手环捧着我喜爱的小如意茶壶.....
    缓缓的喝茶闲聊里，朋友突然说，墨，别动，画你，唐朝的。
    我笑道，你确定要一个头发里斜插着一支毛笔、手抱茶壶的唐仕女吗？
    画，自然不会让朋友起笔，一则不愿虚没了朋友的丹青，再者也不想浪费这般可爱的时光，但由此萌生了再游曲江的心情。
    曲江，在长安东南隅，自然形成的一片天然洼地，是整个都城地势最低的地方。古时的曲江水来自秦岭南山的溪水和当地泉水，它是长安城的水脉，曲岸蜿蜒，有江南烟波浩渺的秀美，润泽了环境，灵秀了那个朝代，造就了大唐长安的诗情画意，一片水乡风光。
    曲江池呈哑铃状，南北狭长，北有大雁塔，西有黄土梁，东有南窑头，南有少陵塬。人们习惯把南池称为凤凰池，凤凰池中有个水源，是著名的汉武泉，它在唐朝勃发着旺盛的生命力。北边的池水是老百姓公共游览地，今天称为北池头。这两眼池水曾经是相连的，现在则是两处相距很近的修缮后独立的湖泊。
    秦汉时期，这里就是皇家园林，到了隋文帝，在大建都城时，将曲江纳入其中改造，由于不喜“曲”字，命人易名。当时园林的建造师高颍有一习惯，每晚睡前，在床前放置盛有面粉的盘子，抚平表面，夜间突然想到什么事，就随手划在面粉上，也是得于他那一晚的灵感，想到曲江池里那些斗艳娇美的莲花，于是“芙蓉园”三字就落于他跟前的面粉上。
    虽然那些鲜艳露荷早已消失了芳踪千年，但芙蓉园一名一直沿用至今。
    曲江园林在大唐时期最为繁盛华美，唐玄宗凿江为池，施以人工修整，使其更具情趣和观赏游览。韩愈曾诗赞“曲江千顷秋波净，平铺红云盖明镜。”芙蓉园林文化区域就是以曲江为中心，包括曲江池、杏园、芙蓉园、乐游园、青龙寺等多处景观，是皇家百官、进士墨客、僧侣和老百姓最喜游览的园地。“春风上苑开桃李，诏许看花入御园。”表达了当时人们对曲江园林的向往与期盼。
    几年前，曲江遗址还在修善中时，夜晚几次途径，都会远远停车遥望，在一片灯火璀璨里，浮想联翩。
    “春饮一杯酒，便吟春日诗，赏心无处说，怅望曲江池。”春末时节，当我再次信步曲江岸边，柳树下，水波荡漾，晴柔静好，体会了唐人曹松那年、那时、那刻的心情。一整天，放任自己的心绪于一池水波，夜晚信步徐徐风中，远处暮色水色相连，明月如洗，静悬夜空，夜凉如水，“归绕曲江烟景晚，未央明月锁千门。”我不知那年明月水波，如何让酒宴后的李绅驻足，却知道此时的皎洁怎样留在我的心。
    那个多情自由的唐朝，人人爱美，人人爱花，牡丹在武则天时候落家长安，国色天香，雍容华贵，招惹的从宫廷到民间，个个都迷为了花痴，“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就是当时慕花心切的写照，那时，尤以曲江慈恩寺的牡丹为盛贵，后还有寺内留书信盗取牡丹的传说故事。
    慈恩寺是唐高宗李治给其母孙皇后修建的寺院，唐玄奘等僧者为其增色不少。唐朝著名画家、诗人、文学家郑虔也成就于此。郑虔家贫，长安科举落第后继续发奋，因买不起纸张犯愁，一次偶然，发现慈恩寺和尚贮存院内的柿子树叶，郑虔找到方丈求住寺院，得到应允后，他一边留宿读书一边取红叶苦练书法绘画。他的诗书画得到了玄宗的赞扬，称为三绝，他倡领的水墨山水画新风，对中国绘画史有重大的影响。
    曲江水满花千树，与慈恩寺遥对的，是唐朝的十顷杏园。除了牡丹，唐文人墨客最钟情的是杏花，它是春意烂漫的使者，赋予它的情思缠绵柔美。白居易重寻杏园，陶醉其间，“忽忆芳时频酩酊，却寻醉处重裴回。杏花结子春深后，谁解多情又独来。”如今的杏园，已看不到千万树杏花齐放的夺目了，我可以想得，挚友相约，杏花树下，薄薄的醉意里，恣坦心思，吐露情怀。曲江西岸，曾有过繁花似锦的灿烂。
    “香径草中回玉勒，凤凰池畔泛金樽，绿丝垂柳遮风暗，红药低丛拂砌繁。”曲江岸多垂柳，诗中极言柳枝繁多成林，遮挡了春风的来去。古人对柳树有特别的情愫，青青岸柳雪飞时，便会想念离别亲友，柳与留同音，离别折柳，寄托相思。“曲江柳条渐无力，杏园伯劳初有声。可怜春浅游人少，好傍池边下马行。”
    风情的唐朝，风情的长安，风情的曲江，演绎过许多美丽的故事。崔护独游城南，写下“人面桃花相映红”，花开如旧，人在何处？
    曲池东南的寒窑，唐宰相王允之女王宝钏，与所爱之人薛平贵，双双私奔于此安家，谁料薛平贵带兵抗击西凉国犯境，王宝钏等丈夫归来，一等就是十八年。最终得以眷属，诠释了一位忠贞女子的爱情。在物欲横流的今天，感情永远无法逾越于物质之上，王宝钏苦守寒窑的故事已经成了传说。我想，在某些时候，是不是在剥脱了世俗的各项枷锁后，还是有永恒的真情爱情的存在？
    “旧宠悲秋扇，新恩寄早春。聊题一片叶，将寄接流人。”据说唐朝这类写在红叶上诗很多，作者是皇宫里宫女们，流传的渠道竟然是曲江水。这些身入深宫的可爱才情的女子，渴望自由和爱情生活，无处排解心绪，就将心思写在树叶上放置水中，随波逐流。唐芙蓉园是皇家御园，上有黄渠水流入，下有曲江水流出，所以很多题诗的叶子漂流到了民间，就是所谓的“红叶传书”。不知是否是此事的触动，唐玄宗曾下诏，将一批宫女遣出皇宫，与家人团聚，择偶婚嫁。
    “元白”梦游曲江也是此地的一段传奇。作为挚友知己，白居易和元稹经常同游曲江，一次元稹奉命赴四川办差，白居易与几位友人再游曲江时，想到好友不在，白居易难免惆怅，遂提笔写诗一首——“春天无计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几天后，他收到元稹寄来的信，信中写道：“梦君兄弟曲江头，也入慈恩院里游。属吏换人排马去，觉来身在古梁州。”诗文时间和内容与白居易当日游曲江吻合，不得不令人称奇。
    曲江文化里，最让我神往和沉醉的，是“关中八景”里的“曲水流饮”，它的源头就是曲江，是备受称赞的曲江雅致的饮酒文化。在繁盛又开放的唐朝，饮酒作乐是很风雅的项目，他们创造的曲水流觞，有着别样的风情和诱惑，至今令人羡慕和向往。
    大家落坐于曲江岸边开宴，有专人将装有美酒的酒杯放到弯弯曲曲的流水中，酒杯随着水势游走漂流，随波荡漾，停留在谁人跟前，此人就要按要求赋诗作对，答不上者便罚饮眼前酒。“不如饮此神圣杯，万念千忧一时歇。”想来定是醑醇快意，连绵回绕。
    花天酒地，鸟语花香，甚至有说，这是第一流的人士做的第一等风流事，是褒义的描述。感性的人们，醉情于山水之外，解脱于酒杯之中，薛能一句“曲水池边青草岸，春风林下落花杯。”给了人无尽暇思，曲水流觞，两岸花开，落英缤纷，温情浪漫，与大自然中最亲切的融合中，恣意的优雅，物我的相忘，那是怎样的美妙？
    迷人诱惑的唐朝，大气华美，风情万种；曲江更是以水色招摇，魅惑灵性，岸边柳条随风摆动，如同女子柔美曼妙的腰姿，让人魂牵梦萦。社会生活的繁荣，自由开放的环境，女子也能同那些男人们一样出游，展示着美丽和自信，大胆率真地追求心仪的爱情。她们喜欢的游戏有“帷幄”赋诗歌舞、荡秋千、斗草踏青等。
    曲江帷幄嬉戏最具女性气息和情趣。相伴同游的众女子们别出心裁，将各自身着的不同色彩的裙幄连起来，挂在四周的树木上，搭成一道七彩华丽的帷幕，女子们就在其中，席地嬉闹，饮酒谈笑，载歌载舞，无拘无束，尽情玩乐。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在我看来，大唐的女子该是幸运的，鲜活的，灵秀的。曲江两岸，坐落有大唐女子游玩的雕塑，生动可爱，美好的笑颜，丰腴的体态，酥胸半裸，裙衣飘然。“开箱验取石榴裙”是武则天迟暮的伤感。那些欢快无邪的女子，她们喜欢身着红色、绿色、黄色等艳丽的石榴裙，其中红色为冠，姿容婀娜，结伴出游，在柳绿花红的岸畔，寻觅意中人，笑语串串洒落，成为曲江一道最美丽的景致。
    如今的曲江，虽看不到大量唐诗里所描绘的繁华景致，也听不到岸边那些女子烂漫的笑语，但作为最能代表盛唐气象的曲江，这里永远能勾起人们远古的情愫和浪漫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