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要带走你
朋友去看画廊最新的宣传册装帧样本,季诺却对这间事务所的设计成品感兴趣起来。只身走到移动书架前,抽出一册封面以灰色为主色的小说,装帧设计整体看起来显得精致但不够大方。翻看到此书的作者是一个成名已久的学院派写手,心想和这死气沉沉的设计倒也相配。正准备将书放回,透过书架的空隙看见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女生单膝跪地端着相机正对着一副画对焦。她拍完检查了一下清晰程度,便起身向身后的工作人员告辞:“我东西先放你这,过几天再来拿。”工作人员接过画将其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微笑着理了理女生的衬衫领子,拍拍她的脊背目送她离开。
朋友们围坐在咖啡区对着四五张模板讨论,季诺最近嗓子不好,拒绝了工作人员递上来的热咖啡,要了纸杯自己去接纯净水。绕过书架,经过方才那位和女生说话的工作人员的办工桌时,出于艺术投资师的职业本能,他下意识地朝那幅画看去。画幅里的矢车菊,开成海蓝色,静谧如夕照的气场,底部糜烂的根部将伤痛升华至灿烂的单瓣花,这是一种近乎完美的善,让人不再计较,不再嫉妒,不再自恋。他掏出迅速手机拍下了这幅画。
似乎觉察到身后的异样,工作人员转过身来,正好捕捉到季诺呆怔的神情。季诺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问:“这是哪位画师的作品?”工作人员一面起身一面笑着说:“先生,这是我外甥女平时的习练而已,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个女孩子。”这几乎是季诺入行艺术投资以来,看到的唯一一幅敢于直面生活中最平凡之简单的作品。如同令人扼腕的落日如同残破不堪的蜘蛛网,却有着让人惊讶得瞠目结舌的资质。
“她看起来像一名学生,”季诺说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都没有拿捏准语气,“我是做艺术投资的,请问我可以联系这幅画的作者吗?”他将自己印有L&Q水印的名片递给这位工作人员。她看了看名片上的名字,略带歉意地说:“ 萧先生,我很荣幸屿崎受到您的赏识,不过同时很抱歉,她还是一名中文系在校学生,可能没有精力也没有实力参与到专业创作中。”她双手将名片递回。
季诺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坐在讨论区的朋友喊他过去参考样本意见,他将名片推回,压低声音说:“拜托您了,请她务必联系我。”
PartII
辰间将屿崎刚刚传过来的图片设置为桌面背景,妖艳的蓝色矢车菊从屏幕里散发出冷毅的光,将卧室照成海底的微光色。这幅画是为了纪念两人认识三周年而作,两个性格冷淡的人从相知到如今的相惜实属不易,而矢车菊的花语恰巧吻合此情此景。互相说了晚安,辰间关掉聊天界面,双手交叉抵在脑后,看着屏幕里的花田怔怔地傻笑,像是第一次得到玩具的小孩,自顾自地挥拳庆祝。
这是屿崎第一次把自己的画给辰间看,绘画在屿崎看来不过是一种消遣抑或是一件重要的小事。更多的时候,他是通过她的文字或者生活中的琐碎了解她。也不知道是谁先模仿了谁,还是谁先感染了谁。在阅读方面,两个人都很走极端,不同的两端。辰间迷恋军书,戎马倥偬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而屿崎看书很单纯,但凡没有过分雕饰的痕迹,由白到黑,自浅至深都可以成为消遣时间的好物件。辰间嗓子不好,但是那日屿崎喝无糖可乐时他也学着拿了一罐。类似的,这种不默契的小默契。
“今天姑姑给了我一张L&Q会所投资师的名片,不过我不想联系他。不用回复,晚安。”信息提示音突兀地再次响起。
辰间知道她是那种抱着生活而生活的人,她这一生即便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可丢了身份、地位、甚至是健康,却还是要有所为,即为生而为,为偷生而为。她所理解的生活,无论职业无论年纪,实质上都是不断重复的圆,是一种太过单调反复的模式。被时光漂洗地泛白,生活回归相对的单调,以至再细微的事件能具有盲目的知足感。感情对她来说,几乎是可有可无的事。更何况是飘摇未知的艺术。
辰间将之前收集到的建筑的资料重新翻出来,他想学建筑,因为它给人安全感,也能为守住她增添更多的筹码。感情需要相同节拍器,而那些所谓的经久不衰的感情,或许并不是因为某个人有多么耀眼或者特别,更多的时候源于一种合理的可能性,让人期待并且容易把握的殊途同归的结局。
而此时的屿崎,将L&Q的名片随手仍在颜料桌上,套上被各种冷色调沾满的作旧牛仔衬衫,厚重的书册一本一本翻开铺在地上,这几乎是她的瓶颈期,无论绘图还是文字。没有任何创作的欲望。她所喜欢的主题无非那几样,于是总是在重复地画,将画过的都再画一次、两次,甚至更多。第一次描绘的感觉难以复制,她也没兴趣再循规蹈矩一次,而是为了再爱一次,再感受一次当时的时光和世界崩塌的悲壮。
好像生活并不是那么美妙的事,好像自己并没有擅长什么。自信、自尊、自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生活的主题。
PartIII
宣传册装帧设计久久未定,看过的一些样本都不足以令人满意。组员准备延期,再联系一些其他的事务所。连续几个月大家都在为画展的事忙碌,难得有的空档,有人组织晚上出夜场放松。说不上喜欢那些地方,也不是不合群的人,季诺几乎没有推脱,拿了外套便随大家一起去了。
车子停在一家西班牙人开的球迷酒吧,一进门,季诺便后躺在单人沙发上。长腿随意地搁置在茶几上,歪过头看向落地液晶屏,画面里是本赛季巴萨主场五比零大胜皇马的那场比赛。恰巧看见哈维推射进第一球的慢镜头回放,酒吧里竟也有人并没有因为是重温比赛而丧失激情,依旧振臂高呼。季诺几乎不看对抗性的竞技比赛,受性格影响,他偏执地寻找加速运动中瞬间静止的场景,譬如花滑运动员的落地,在一连串加速的旋转跳跃之后保持完美的静止点地。在那一瞬间地面必须承受所有能量,并且将反作用力控制到最小从而舒展出最好的滑翔姿态,其中之困难不言而喻。生活在鱼目混珠的围城,和习惯于并且成就于加速思维的人打交道,愈发厌倦那些不懂得静止的所谓的文学家与艺术家。这也是他会被屿崎的矢车菊感动的原因,如果一个人能够将时光慢动作处理,即使她的笔法再幼稚,作品再粗糙,都能呼应出他的情绪,一种共鸣的快乐。
等待了三日,屿崎还未联系自己,季诺掏出手机设置为壁纸的那张模糊并且角度不完整的照片出神。
“喂,你有必要在这里睹画思人吗?”同伴用手指夹了两瓶原装黑啤坐到沙发的扶手上,递了一瓶给季诺,“别装了,我那天在事务所就看出来了,那孩子还是个学生吧。”面对朋友有一搭没一搭的打趣,季诺赶紧把手机收好,理了理衣服说:“你最近真的想的比较多。”
那人仰面喝了一整口黑啤,扔了一张字条到季诺身上,说:“不用谢我了,你朋友我最近开始乐于助人了。”说完他从沙发上起来,重新走向聚集在屏幕前的人群,将酒瓶举高向季诺示意,大喊了一声“巴塞罗那万岁”又迅速融入看球的氛围中。依旧坐在沙发里的季诺拾起身上的字条,上面有一串字迹潦草的地址,尾端是一个好看的名字:屿崎。
他抬起头向朋友看去,那人转身对他做了一个摆手的姿势,季诺将纸条紧紧揉在手里起身开门离去。同一时间转过身来的除了刚才那个男生,还有一个长发及肩的女生。她咬了咬下嘴唇,落寞地将头发朝后捋,而后仰头直接就着酒瓶喝起酒。
季诺开车循着字条上的地址,穿过城市森林一直到达城郊结合部,他将车子停在樟树底,正准备拔下车钥匙转头看见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女生抱着一只哈士奇从车窗边经过。他连忙下车,女生一将小狗放到石子路上,它就快步朝森林跑去。
“喂。”季诺朝屿崎的背影喊了一声,没想到小狗却受惊掉转方向偏离了小道,女生转过身来,朝季诺抱歉的微微一笑便追着小狗消失在城市森林里。他愣在原地,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爱丽丝与兔子的童话,笑着转过身重新坐到车里,驱车离开。
那日,季诺终于带那幅蓝色矢车菊回家,既没有征得屿崎同意,也没有经过她姑姑之手。而是回L&Q拿了装帧设计的协议书去了那家事务所找到所长,将画作为附加条件,签下合同擅自将画带回了家。
PartIV
公交车上,屿崎伸出右手覆盖在海蓝色的复古单肩包上,里面厚厚的一叠钱是那张为辰间而画的蓝色矢车菊兑换而来的价值符号。她知道将画出卖和姑姑没有关系,况且姑父的事务所也很需要这一笔生意。自己孤身一人来到这边,多亏了姑姑一家的照顾。屿崎掏出手机,选择了辰间的号码,想发个短信给他却不知道发什么好。
那天晚上辰间回到家看到聊天界面的第一条讯息依旧来自屿崎,可是简短的内容却让他完全开心不起来。
“我把画卖掉了。”
屿崎没有和辰间解释任何,因为连她自己都无法平衡生活,感情,梦想三者的关系。辰间几次试探屿崎,但终究收到了失望的答复。像是自作多情了太久,两个太过聪明的人对彼此的言辞,总习惯违抗到底。辩不过的只有自己,瑰丽而荒谬言论具有惊人的侵蚀力,漫过思考,等到两人都意识到时,早为时已晚。谁都不愿先说话,愤怒于对方的不理解,通常两个往往都钟情于一种恰到好处的处理,以致自己的潜意识动机得以成立,继续着这一往无前之势,毫不犹豫地走下去。
当两个人相知相惜的时候,辰间并不知道自己的荣幸与庆幸,但是周遭的人和事都逼迫他学会担当学会独立。现在终于成长为一个可以担当的成人,才幡然醒悟,其实自己从未不孤独过。心里有个领域为她驻守,无论何时何境,都不会将其释放。没想到这反而成为自己近二十载最失败的地方。也是那些自认为懂你的人最不懂你的地方。蓝色矢车菊是屿崎要给他存储的一副图景,关于完璧的世界。可是她还是将它兑换成金钱,繁华之后亲手造了封冻的凋零给他看。
其实现实没有错,只要说清楚,可以得到理解,只要说出来。
凌晨,握着手机兀自祷告的辰间终于等到短讯的震动:“抱歉,耗费你的耐心,虚掷你的爱情,只是当你不再愿意如从前般给予我专注的注视,无懈的呵护,诸神的傲慢便被折断,只得缄默。”这是蒙马特遗书的句子,亦是屿崎给他说过的最为决绝的话语。编辑短信的界面删删减减,近十分钟过去,还是找不到适当言辞回应。时间显示一点零七分,将枕头摆正,第一次想要说一些妥协的话,手机却在这时自动关机。原本想伸手开灯起床,却喜欢上此时的彻底黑暗。这才是他的世界,无人无光无爱,无所谓。
屿崎将手机抛掷在床上,第一次没有以画画结束一天的活动。她疲惫地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书册,还有一年间堆放在墙根的各式书籍,弯下腰一本一本拾起,再装箱整理好。
PartV
季诺在落地窗外看着屿崎将这装箱整理出来的书搬运到阁楼。大多是牛皮本的二次装帧书,厚实地一摞一摞沉在双臂。搭好蜜黄色的移动楼梯,将他们一一安放妥当之前,每一本都再次简单翻阅一次,神情真切,小心翼翼。这里有最好的月光,以及时光。季诺几乎不看文学气很重的书,有段时间疯狂阅读起欧洲中世纪地图和各式有关爱尔兰的画册。非常在意纸质和印刷,密密麻麻的花体字符和色度精准的专业配图,精挑细选之后才呈现给阅读者,编辑的慧黠提供了最为自然的角度去理解世界的构成。这种真实且负责的叙述让季诺有恰当的存在感,这是之于其他阅读无法构筑的感观世界。而每一本翻阅过的书册,都如见到她时那种沉入心里的澄净,那么单纯,不浮不夸,不燥不热。
他自顾自地想象着,如果有一天房子里的人厌倦了此处的风景,登上了他处的班机,那么这些她曾希数照料的字字句句便会成为我深不可测的故交,替她时刻陪伴在这里。可他哪里知道,窗子里的人真的会像自己的臆想一样,被时光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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