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三毛，真算迟了的。

读完了《撒哈拉的故事》，第一次这么正式地想要写这种类似书评的文字，我还真局促起来，琢磨着口吻，内容，图文设置，也询问了好些人。就好比这标题，我想了两种说法，“你是我的故乡，亦是我的流浪”和“你是我的流浪，亦是我的原乡”，考虑着哪种顺序能表达我所要的情绪。最后决定，还是不要这么轻易地就下了定论，不如就这么问一句，

呐，你，究竟是我的故乡，还是我的流浪呢。

三毛问撒哈拉，问漫天黄沙，如梦如幻如鬼魅的海市蜃楼，连绵平滑温柔如同女人胴体的沙丘，焦裂的大地，深蓝的长空，伸开手臂呼喊嘶叫的仙人掌，问暗黑深邃繁华的夜空，如刀刮般的冷风，你是我的流浪，还是我的故乡。若你只是我人生一站，为何只在《国家地理》上看了你一眼，我的“属于前世回忆的乡愁，就莫名其妙，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你”？荷西问三毛，问那个热烈到荼靡，自然到风情万千，骄傲，自在，有胆识，有思量，坚强自爱的女子，问她，你是我的故乡，还是我的流浪。我爱你，与你结婚伴你厮守，是终于安稳了，还是开始颠沛了？

读撒哈拉，最直接就是在三毛笔下犹如亲历般览了大漠风光，人文地理风情，我的视觉感官跟着她作了一次飞行。书中有一段这样的描写，“早晨的沙漠，像被水洗过了似的干净，天空是碧蓝的，没有一丝云彩，温柔的沙丘不断地铺展到视线所能及的极限。在这种时候的沙地，总使我联想起一个巨大的沉睡女人的胴体，好似还带着轻微的呼吸在起伏着，那么安详沉静而深厚的美丽真令人近乎疼痛地感动着。”这段描写直接撞在我心上，我想我可以体会那种感动，对于美的强烈感知，震颤着的，超越了视觉的限制，直接引发而出的疼痛感。沙漠里生活的人的形象，在她的笔下更是生动活泼。看那些把三毛家当工具库，衣服餐具柴米油盐无所不借，甚至不告知拿了去用过了再面目全非地还回来的“芳邻”们，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只能急得跳脚，《娃娃新娘》和《沙漠观浴记》让我目睹了全然不同的异国风俗，着实大开眼界。读《哑奴》却真的流了眼泪，也是我最钟爱的一篇。最后哑奴不顾身上绳索的束缚抱着三毛给他的毯子和钱往家的方向奔去的时候，眼泪无法控制。对于身处于困境或是低卑位置的人，我与三毛一样，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悲悯，这与自身的地位无关，与贫富更是不扯半分。

这本书让读者看到了这样的一个三毛，抛却高度文明的城市生活，执意走进那座让她卸下乡愁自在飞翔的沙漠国度。不做温室的花朵，浓妆艳抹，只做沙漠里的奇葩，坚强一如《白手成家》里“走到轮胎做的圆椅垫里，慢慢地坐下去，好似一个君王”的那个她，娇俏一如《悬壶济世》里伶俐又贪玩的那位“巫医”，就更别说拿着相机追魂摄魄的收魂人了。也许这样的经历凡人难有，这份气血与义无反顾凡人难有。我也是深深敬佩她的果敢的。在她看来，自由自在地生活，就是精神文明，这是多么大胆且直率的解释，活脱脱展给我一副骄傲不失凌厉的眉眼。在暮颜的相册里看到三毛的样子，她给了个名字“媚行者”，可不是，她可不是那种身体力行诠释自由的典范，媚行者，恰当得很。这样的女子，在何处都得活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想象她浓黑的长卷发，赤着足，指尖夹着烟卷，这般生动女子，让冷峻的沙漠都忍不住拥她入怀。

可是这样的女子，你要如何爱得起。一份怎样的爱，才配让她带在身上。她说自己是一意孤行的女子，她说她无论阳春白雪、豆腐青菜都要尝尝是什么滋味，才不枉走这一遭。这世上怕有也只有一个荷西了。鹿先生说，等待是年轻人的话题。是啊，当我们老了，还拿什么去等待。荷西终究是等到了，我说，等到了就是好的。等不到那才是酸楚。他说，我一生最大的想望，就是有很小的公寓，有一个你这样的太太，然后我赚钱养活你。能真实给予她陪伴，发自心灵的相依存，面对困厄的外在条件，似乎也沾染上文艺的态度，沙漠亦作绿洲。他说他会挣钱养家，傲气地不肯用岳父母的钱。他拿骆驼头骨送她作结婚礼物，知她必定欢喜。他带她深夜驾车去荒山寻找化石，遇险遇难，于鬼门关绕一圈回来就约定明日再来，这样的默契，换其一，都必定不再有，世上只有荷西和三毛。

原本，我的题目取为“你是更爱我，还是更爱自由”，这么问似是武断了点，都可以让旁观者嗅出几分嗔怪，我无理由的正义感不适时跑了出来。这不是替荷西问的，他自是不会这么问的，他的爱早已超越了这层阻碍。三毛说她的婚姻，小半是为了荷西情痴，大半是为了父母，至于她自己，本可以一辈子光棍下去，家信中也多次提及，在马德里她“那么多的男朋友”中没有一个及得上荷西，这算是带着骄傲的夸赞。可是我想听到的却是她说，我爱他，所以嫁他。在我的观念里，有着对爱情最古老的坚守。谈爱，必定凌驾于别物之上，因爱而结合，收起流浪的心，从此雄飞雌从。我无端生出几分惋惜来，明知道我只是看了这一本极有可能陷入断章取义的误区里，更有可能被轻快的笔调和闲话式的语句误导，低估了这一腔情深，还是说我早已误解了真爱的意义，那是有可能的。却又听见她说，我虽然是个小人物，却有一颗宽阔的心，容得下这世上所有我爱的人。我就真真正正被她折服了去。

小时候听《橄榄树》，只沉迷于悠远的曲调，齐豫的醇美音色，现在懂得体会歌词里那份执着，以及夹杂着的几许来自远古的思念。为什么流浪，为了梦中的橄榄树，为了骨子里做梦的天分和对心底的那个故乡执着的追索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