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疼痛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5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从记事的时候,母亲就叮嘱我,我的故乡在山东高密。那里有她的亲人,比她年长三岁的哥哥,还有已经去世多年的父母
母亲从小家境还算不错。姥爷参加过红军,享受着军属待遇,有一双儿女承欢膝下。年幼贪玩的母亲不好读书,只上了小学二年级,便自动远离了学校,让姥爷恨其不争。母亲年满十八岁时,姥爷和姥姥便听信媒人的介绍把母亲许配给了有城市户口当兵转业回包的父亲
母亲在娘家也算是娇生惯养,本以为城市里的生活会好很多,可世事难料,在包头定居后,先后生下五个孩子,繁重的经济负担,让母亲体会到了生存的艰难,再加上父亲暴躁的脾气,吵架成了家常便饭,眼泪流成了河,总会在深夜人静的时候,为我们轻声讲述着故乡的美好。在母亲的描绘里,我知道了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山村,那里有爱她的爹娘、朴实的风土人情,每每看到母亲对家乡的一往情深,轻轻擦泪的瞬间,就仿佛看到了她心中幸福的源泉。
那时的我太年幼,实在无法体会到故乡的含义,高密是母亲出生、成长,写满她童年和少女欢乐的地方。我只知道那是一个土得掉渣的小山村,闭塞得连母亲也常常暗自垂泪,后悔当初没有好好读书,白白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如今莫言获得了诺贝尔奖,才因他的出色赋予了高密这个小县城一道神秘的色彩。看来养育母亲的地方竟算是一个风水宝地。


可是,别人眼里的小山东已经是我头上的烙印,无论我走到哪里,我的祖籍是山东,故乡也被人为地定性为山东。山东究竟在哪里,故乡究竟在何方,对出生在包头的我来说,竟是一个未知的谜。
七岁的时候,有幸随母亲回了一趟老家。依稀地记得坐了好长好长时间的火车,迷迷糊糊地来到了一个荒凉的小山村。全村的人都很友好地出来迎接我们并问长问短,妈妈激动得放声大哭。与我同龄的玩伴们整天带着我在村子里面乱逛,晒在屋顶的白花花的地瓜干随饿随取,水豆腐也是现吃现磨,最开心的莫过于去村头看露天电影,《小兵张嘎》看了几遍也不过瘾,调皮的男孩子们总会在散场后学着故事里的情节,反复演绎着小英雄的神话,逗得傻乎乎的女孩们把他们崇拜成一个小天神。小山村的快乐淳朴得就象每天升起的朝阳与日落,总把欢声笑语撒满有限的童年记忆的每一个角落。

半个月的时光太短暂,临行前母亲带着我去给姥姥上坟。途中经过很多高低不平的小土堆,每个小土堆上都有一些残旧的碗罐,里面的东西黑乎乎的看不大清楚,偶尔还会听到哭声,那种瘆人的感觉就像童话故事里描述巫婆出没的地方,吓得我死死地抓住母亲的手。不知道走了多久,大人们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堆旁停下了,把一些平时见不到的白馍与肉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上头。母亲让我跪在小土堆的面前给姥姥磕头,我听话地照做了。当时还不能深刻地懂得死亡意味着什么,从小没见过姥姥,实在弄不清姥姥为什么会一个人躺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只是呆呆地看着母亲如此悲伤,在一旁不由自主地陪着掉眼泪。母亲趴在坟堆上早已经哭得死去活来,婶子们劝了又劝,妈妈才依依不舍地拉着心惊胆颤的我离开了有些悚人的坟地。

十多年后,当母亲永远离开我的时候,我才懂得失去母亲是一件多么可怕、让人绝望的事情,也才理解了母亲给姥姥上坟时的悲痛欲绝。历经多年,丧母之痛仍旧是蚀骨的疼痛,每每在无人的夜里想起母亲趴在姥姥的坟地上失声痛哭的情景,那悲痛决绝的神情、那种凄然无助的茫然,总会在我的梦里盘旋,让泪水找不到思念的归宿,才知道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失去亲爱的母亲,母爱的缺失永远是孩子心头最刻骨的伤痛!只是那时年幼得有些愚蠢,只顾呆呆地看着母亲,心里竟期盼着早点离开姥姥睡觉的地方。如果我能懂事地为母亲擦一把眼泪,她的心会不会少一点疼痛?而我,历经这么久的回忆,对她的思念会不会少一分遗憾和愧疚?

都说亲不亲家乡水,母亲在故乡的日子里,我总能看到她面对亲朋好友泪流满面的情景,多少次母亲拉着我的手不住地叹息,后悔踏上了包办婚姻的不归之路,只是想回头时,五个孩子的牵绊却让母亲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乡下的一切对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来说都是充满新鲜感的,我每天与小伙伴疯玩到傍晚不愿回家,母亲纵容着我的疯野,让我尽情地享受着乡间的快乐。可是,我身上却莫名其妙地起了满身的红疙瘩,奇痒无比,抹什么药水也无济于事,母亲怕我抓挠后的伤口溃烂严重,只好带着我提前踏上了归程。
两天两宿的火车让母亲思乡的情绪得以缓和,说来也怪,到家不到半天,我身上的红疙瘩竟消失得无影无踪。母亲说还是水土不服引起的过敏症状。她轻叹了一声,把我搂在怀里,不停地嘱咐我,不要忘了那里才是我的故乡。
母亲的乡音很重,可能是我没有语言细胞,即使耳濡目染也没能学得一句地道的山东话;在包头历经四十年的风雨,更没有学得半句老包头的音调。一口还算标准的普通话,让我与故乡有了深深的隔膜,我实在分不清到底何处是我的故乡。
也许我命中注定就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子,从山东到内蒙,骨子里流淌的依旧是那份山东人的血性。虽然生我、养我的地方是内蒙古大草原,那里有塞外人的包容与粗犷,我本应该把这里视为我的故乡,可是,我依然是一个外乡人的身份,即使饮着昆都仑河的水,与蒙古包咫尺之遥,在梦里挥之不去的与故乡有关的记忆,依然是那个有很多小坟堆的小山村,那个让母亲魂牵梦萦的青山绿水。
如今,母亲去世快二十年了,她的音容笑貌已经跟随年少时对故乡的回忆飘散在风中了。如果可能,将来葬我于大海之中,母亲临去世前,仿佛预感到什么,总是开玩笑地叮嘱着我。高密与青岛只有三百里之遥,可是母亲却从未见过大海,母亲曾经带着我走过千里之遥,却终是与大海擦肩而过,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对大海会如许情有独钟,还留下了这样的遗言,也许在母亲的梦里,宽容、博大的海洋才是她最眷恋的故乡?

带着疑惑,当我第一次来到青岛黄岛海滨,看到那个依山傍海的精致的小房子,想起母亲那充满向往的眼神,强忍住心跳,立即就买下了。再过些年,当我年老的时候,我会把母亲的骨灰撒在这片祥和的水域,让青山绿山为母亲筑就一道最美丽的风景。我站在窗台,静静凝视着海浪滚滚,我仿佛看到了母亲拉着我的手,赤足走在海边,与我诉说着大海的美丽传说,那里有她童年的梦,还有无数由无忧河汇集的温馨与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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